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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會像上回那樣,偷偷爬起來,灌醉自己一點點,不多,還是怕子星會發現。發現我染上壞毛病,發現她對我的安撫不那麼管用了。
那樣,會令她難過的吧?
但是她不在的時候,我承認,我還是有那麼些自我放縱了,有時候甚至在迷離混沌中混著酒便服下一星半點的安眠鎮定類藥物。
我好累了,強打精神應付著日常,擔心這擔心那,還有一攤子凌亂不善的關係。
我渴望一次深度的睡眠,去撫平我表面平靜,內里卻逐漸變壞的躁鬱情緒。
就在我消極得像只折了羽的雛鳥,兀自舔舐傷口的時候,傳來了一個噩耗。
第44章 【隕落】
那通電話還是江拓打給我的,我還有些猶豫不願。
直至最後一秒將息之時,我接起。
沒有多餘的廢話。
江拓開口就是急促一句:「你姐出事了!趕緊來中心醫院急診!」
電話背景音嘈亂不堪,好像夾雜著馮雪梅悽厲哭喊的聲音。
還未等我問清楚出什麼事了,那頭傳來江拓驚愕的一聲「媽——」,隨後掛斷。
中心醫院,中心醫院……
我心裡默念著,隱隱大感不妙。
強作鎮定地在醫院停車場停好車,疾步往急診的方向而去。
急診室外一排穿著白褂子的醫生在等候著,神色凝重。
好幾輛急救車由遠及近,鳴嘯著駛入停穩,車門打開,醫生動作緊快地忙碌接過推下來的擔架。
而一輛輛下來的擔架上,躺著的,儘是一具具血肉模糊,傷情慘重的人,表情痛苦扭曲,簡直觸目驚心。
「這次竹嶺隧道的連環車禍真是挺慘的。」
「可不是,那現場,你看這一個個的,嘖嘖嘖……」
耳旁是兩個完成任務的救護車司機在交談著。
我混亂的腦子,支棱著憑藉本能的慣性,將一絲一線連貫了起來。
竹嶺隧道,去B市的必經之路……
下午南卉啟程回了B市……
江拓告訴我,南卉出事了,急著喊我來……
好像還聽見了馮雪梅的哭聲……
一股非常強烈不好的預感,沉沉地下墜。
我撥打江拓的電話。
接通後,我急語道:「我到了,你在哪?」
「急診科,二號手術室,你姐在裡面。不過,你媽嚇得血壓上來,慌得哭暈過去了。你看是先來你媽這,還是去等你姐出來?」
簡直,一團亂!
還未及我反應過來,遠處的手術室門開了,走出來一個醫生,急急喊道:「南卉家屬!南卉家屬,在嗎?!」
「在!」我掛了電話,小跑著就過去。
「你是南卉的?」
「親妹妹!」
「好,那麻煩這裡簽一下,有關事項我說清楚……」
醫生將一沓紙遞過來,上面寫著「病危通知書」,我虛晃了一下,扶住一旁的牆壁,醫生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如同刺耳的嘯叫音,穿刺入耳,在耳蝸里旋轉迴蕩,只有隱約的清晰字符插縫著傳入。
「出血量過多……」
「多器官衰竭……」
「呼吸衰竭……」
「儘可能搶救……」
「聽清楚了嗎,麻煩這裡趕緊簽字!」
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看清楚,全都模糊在了眼眶裡。
我別無選擇,顫顫巍巍地簽下了有生以來最艱難的,「南喬」二字。
急診室里人頭攢動,因為這次的大型事故,充斥著家屬的呼天喊地的哭喊,有人甚至放下尊嚴跪下,卑微地搓著雙手,求著醫生一定、一定挽救家人的生命。
我無法動彈,如水泥澆築了全身,只堪堪原地倚著牆壁滑落癱坐,眼睛裡始終模糊著,怎麼擦拭,都始終模糊著。
那些來往不息的人影,如電影裡的延時鏡頭,在空間裡虛幻成一道道橫線,在這樣的時刻,只我孤身一人,置身在時間與空間之外,等待、漫長而害怕的等待……
不知時間已流逝了多久。
恰在江拓攙扶著面色憔悴的馮雪梅,重新趕到手術室門口的時候,那盞紅色的「手術中」熄滅了。
小小的方塊燈,此時卻審判著,一個人的生命,到底是隕落,還是重回人間。
一個醫生走了出來,確認我們是家屬後,微微低頭道:「抱歉,節哀。」
平靜的聲音里,勉力摻進一絲溫度,似乎如此便能減少一分聽者的痛苦。
「啊——啊——」馮雪梅頓然像失了聲,說不出一個字來,只極度痛苦地哀吼著,像母獅失去了幼獅,顯露著最原始的喪子之痛,隨後雙腿一軟,從發怔的江拓手中跌落在地。
渾渾噩噩之中,沒有注意到,手機屏幕上閃現了條孤零零的信息:【姐姐,你在哪?】
翌日,姐夫高凌風姍姍來遲趕到。
他的眼眶一圈隱隱的映著紅,卻沒有掉下眼淚,嘴中囈語般念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要看監控……看監控……」
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見過南卉車禍後到底是什麼慘狀。
只知道,這起事故,全部都是重傷或亡。
我在想,她是不是不願意讓我們看見她那副糟糕殘破的模樣,才選擇了這樣的不告而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