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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嵐,你說的每個字,我都不相信!
我胡亂抹了抹臉上的狼藉,試圖從她的話語中找出蛛絲馬跡的破綻,我哽咽著,呼吸像被尖銳的刀子割裂,斷斷續續地理著自己的思緒:
「你說的不對……全都不對……我沒有……沒有住酒店……我在南城有公寓的……我待了一個月……我不是一個人……我是和子星……在一起的……她那會還喊我了,她人呢?她人呢?!她被救上來了嗎?!」
念及子星,一種不妙的預感瞬時塞滿心頭,我一個激靈,整個人都從床上繃直坐起來,情緒已經急速逼近崩潰失控的邊緣。
恰在此時,蘇睿皺著眉,快步趕了進來,見我幾乎瘋魔的樣子,連忙招來了兩三個護士壓制住我——快速判斷下令「上鎮靜劑!」
在藥物的作用下,我覺得我十分的魂魄已被抽去了九分,倏爾之間,全身疲軟脫力,剎時安安靜靜地癱軟在了床上,猶如紅了眼的瘋牛突然被紅纓槍擊中倒地的模樣,眼神絕望而含恨殺意。
困意肆虐,完全不受意識所控,在迷迷糊糊之間,隱約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蘇睿的聲音有些發緊,低沉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秦嵐扭扭捏捏,吞吐著:「她醒了,起初還是這樣那樣正常說著話呢,後來,我一衝動,就把她為什麼會來六院的原因都一股腦給說了……」
「阿嵐,我說了,慢慢來。否則……」
後來還有沒有繼續說下去,她們之間又講了什麼,我再也沒有印象,在秦嵐細微克制的抽噎聲中,渾然睡去……
子星……子星……
強烈的潛意識使我一遍遍地在心中呼喚著她。
然而在夢中,她的身影卻始終停留在最後那個畫面,她在幽藍之中,被她四周漸漸縮小的黑夜圈住,越來越模糊……
再度醒來,面對蘇睿,我已經平靜了許多。
畢竟這樣面對面坐著交談,在夢裡並不是第一回 了。
她不像秦嵐那樣尖銳,表現出了一名醫生所具備的專業素養。
譬如此時,我和她單獨坐在那個潔白極簡的房間裡,她扶了扶那副黑框眼鏡,優雅地將握著筆的手搭在膝上那個記錄本夾子上。
蘇睿凝了凝神,繼續問道:「所以,子星……是誰?」
提起子星,我的唇角不自禁便揚了揚。
從初遇,一路而來的點點滴滴的回憶,宛如星辰般灑落心間,如夢如幻。
答案不言而喻:「我愛的人。」
大概花了三天時間,我才斷斷續續、完完整整地把這一年多來發生的許多事情都告訴了蘇睿,不僅僅是關於子星的。
因為她是秦嵐推薦的那個醫生朋友,而我,去南城前不是答應過她麼,好好地,認真地看看我的老毛病。
蘇睿在一旁的矮几上放了一隻錄音筆,我順著看了一眼。
她冷靜道:「不會外泄,醫學需要。」
我點了點頭。
蘇睿多數時候都在很認真地做一個聆聽者,只會在某些地方稍稍地打斷我,進一步求證記錄,就算看起來有所疑慮,她也沒有當面與我對峙的意思。
「所以,你說你們一起住在你買在U社區的公寓?」
「是的,我曾經在那兒買了一套小的。」
「什麼時候買的?是U社區幾期的房子?」
我皺了皺眉,努力思索一會:「好像記不清了……18年?不對,20年吧?大概是三期?」
「嗯,沒關係,隨便問問。」蘇睿在本子上默默地記錄著,水性筆尖在紙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
「說說酗酒吧,自己第一次感覺不對勁是什麼時候?」她又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樣子。
「我的睡眠一直不太好,斷斷續續、時好時壞,具體的情況我前面跟你說過了,我盡力克制在合理的微醺範圍,只是助眠而已。直到南卉……我才發現,自己的狀態開始明顯失控。」
講到這裡,我的眼眶裡立馬就湧出了淚水,蘇睿起身往身後的辦公桌走去,抽取了兩張紙巾遞給我。
我接過紙巾拭了拭,卻隱隱發覺她的眼眸忽的有些深沉。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在安慰,卻又不明不白地留下一句:「南喬,你覺得現在還是在做夢嗎?」
「我……」
我抬起淚眼,怔然地望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腦子裡一陣盤旋的嗡嗡然。
如果——
假設現在是在做夢,那我們的對話簡直太過於真實了,蘇睿的一舉一動,秦嵐擁著我時的溫軟觸覺,還有那天的南喬……
可假設現在不是在做夢,那曾經我以為發生過的一切,連同子星這個人,難道都是假的了嗎?
蘇睿見我猶豫著,一時沒有回答,沒有如初的堅決否定,唇角反而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不追問,下一瞬便合上了筆蓋,緩緩站起身來:「好了,今天就先到這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我勉力站起身來,一不留神晃步了一下。
蘇睿的手攙了上來,低語道:「小心。」
走出這個房間,就是長長的病房走廊,光線不太充足,愈發顯得狹窄而幽暗,只在盡頭的不鏽鋼柵欄窗口處,透進晃眼的逆光。
而我的單人房間,就在那一頭。
我搭著走廊沿路的扶杆,邁著虛浮的步子,走向那虛晃的光里,而腦海里卻還混沌著與蘇睿的種種對話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