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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瀧姬轉而趴在衣枕上,仰起頭看他,「原本毫無關係的雙方,一旦沾上血債,就很難善了了呢。」
「源氏,作為人類,本身就出於劣勢,雖然在我爸爸的調解下,暫時跟大江山達成和解,但誰又知道我爸爸的名頭能用多久?」
「要知道,世道從來都是弱肉強食,身處弱勢一方,稍有遲疑,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在這種情況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是上上之策。」
「要是我的話,也會跟源氏一樣,施計讓對方放鬆警惕,然後,徹底將其斬草除根。」
說著,瀧姬右手食指與中指並起,橫在頸部,擺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留著一個強大的對手,以至於讓他在未來有機會給自己添堵,傻瓜才會那麼做!
所以,當初死神鬼對她出手的瞬間,她就已經想好了他的死法。
想到這裡,瀧姬像是終於找到了解她的知心人,捧著那張瑩潤綺麗的小臉,嘻嘻笑出聲:「哎呀,這個源氏真的是聰明又果斷,跟我一樣一樣呢。嘿嘿嘿,真想見見他們,說不定,我們也能成為朋友呢。」
「呵。」
兩面宿儺冷嗤一聲,無情打斷她的妄想,「你若是去了源氏,只會被陰陽師當場退治。」
「為什麼?」
瀧姬狐疑瞅他,「雖然我也是妖怪,但我從來沒有吃過人,更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哪怕是以後長大了,也不會閒著無聊去殺人。他們為什麼要退治我?」
她可是條好狗呢!
「這還用問嗎?」
兩面宿儺覺得她脖子上面的,肯定不是腦袋,而是一個好看的擺件而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你腦子是在玩過的過程中,被弟弟們吃掉了嗎?」
瀧姬皺著眉頭,思忖片刻,遲疑著咬著唇瓣:「不至於吧?……只有無能怯弱的廢物,才會抱團排斥與眾不同。雖然我還沒見過源氏家主,但我相信能做到家主的人,敢於退治一方大妖怪的人,眼界絕對不會如此不堪。」
「呵。」
兩面宿儺笑她天真,「誰告訴你人類不是無能怯弱的廢物?你口中的源氏家主,就算他永遠遠超常人的眼界,可作為一族之長,他必然要在某些方面向廢物們做出妥協。」
「別用你們妖怪世界的生存法則來衡量人類,會吃虧的。」
意味深長說完,兩面宿儺垂眼看向自己擱在膝上的右手,掌心開闔,似乎是想要試圖握住什麼,「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不抱團根本無法繼續生存……」
「你也是人類吧?」
瀧姬頓感奇怪起來,戳戳他的腿,「幹嘛把自己也罵進去?我罵都只罵狗男人的……」
兩面宿儺掀起眼帘,就看見瀧姬仰起細長脖頸,歪頭瞅他,毫不避諱地盯著他的臉,似乎想要從中窺探出什麼來。
心下一哂。
也許,只有她,才會理所當然把自己看做人類。
意識到這一點後,兩面宿儺非但不感動,反而還無情地伸出手,把她腦袋摁到地板上,不許她再好奇窺視。
瀧姬不安分地掙紮起來。
「還要繼續聽嗎?」
兩面宿儺語氣涼涼,
瀧姬立刻安分下來,不再試圖窺視什麼。
「朝廷武士參與到妖怪和民眾間的爭鬥,這種事還是第一次。」
「而且,確有效果。」
「只是,大江山鬼王被退治後,附近的妖怪們群龍無首,徹底亂作一團。最開始的那段時間,這裡到處充斥著殺戮和死亡,死亡的陰影遍布京都城外……」
幽寂的和室,迴蕩著兩面宿儺低沉的嗓音。
瀧姬雙臂交疊,擱在衣枕上,歪著頭,嬰兒肥尚未褪去的腮棒子枕在手臂上,被壓成扁扁的一團,她靜靜注視著兩面宿儺,安靜聆聽聽著。
宿儺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
三言兩語間,就給她描繪了一幅滲人的人間慘劇。
而一些她不太懂的事情,也在他的話語之中,漸漸找到答案。
燈火搖曳,陡然爆出一個燈花,隨即發出嗶嗶啵啵的炸響,火焰瞬間高漲又很快回落,恢復成原來大小。
和室里光影明滅恍惚,瀧姬眨眨眼,緩解眼珠因光線變動引發的酸脹不適。
「對於匯集了無數陰陽師、咒術師、巫女等神職人員的京都貴族來說,大江山退治的後續,根本影響不到他們。然而,在京都之外,人類與妖怪們之間的仇恨,卻愈發尖銳了。」
「沒有誰願意時時繃緊心弦。」
「這種表面和平的日子不可能持續太久。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對彼此仇恨都需要一道發泄口。」
「和平被打破的惡果,終有一天會爆發。也許,是在很久之後的未來;也許,也就是明天……」
最後,兩面宿儺如是點評。
瀧姬設想了一番自己身處這種情況要怎麼處理,結果,頓時被苦惱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她苦著臉,哀哀嘆口氣:「這種情況,如果不能將一方趕盡殺絕,那大概就只能寄希望於神明降世,帶走雙方的仇恨吧。」
兩面宿儺第一次沒有反駁她不著邊際的蠢話。
他側倚窗前,右腿盤起,曲起左膝,手臂搭在腹部,目光平靜看向闃黑的窗外,他眼底似乎什麼都沒想,又似乎暗涌著無數不為人知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