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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一延後,少說要十年。
說十年,嬴政心裡也是沒底的,畢竟說滅六國,談何容易?
更遑論統一之後,還能拿的出人手與物力修渠麼?到時候的老天爺還會像近年賞臉麼?
別說嬴政想得多,李斯想得更多。
聽到少年國君這般說,李斯抿了抿嘴角。
他在腹中打好草稿,斟酌一番,低聲出言:「臣來秦之前,在楚為官時,曾經聽說過不少風聞。」
「你說。」嬴政不見情緒地回道。
「是。」
李斯提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楚人均言,呂相國夫婦二人,權傾朝野、把持幼王。當下的秦國,分明是……呂家的秦國。縱然臣來到咸陽後,親眼所見的事實並非如此,可臣以為,昔日太后一黨威脅朝政,正是因為其權力過大,乃至形成家族之勢。如今楚臣走了,又有相國與夏陽君,長久來看,是個隱患。」
嬴政一雙鳳眼轉過來。
即使已經在秦王政身邊工作了一些時日,每每當少年國君的審視視線掃過來時,李斯都不免心中一驚。
秦王政的視線鋒利且直接,仿佛一把銳利無當的剃刀,能夠戳破所有虛與委蛇,直達旁人的內心。
他當然知道李斯是什麼意思。
維楨夫人把此人舉薦給嬴政時,他曾經有過困惑。
雖則李斯為荀子門生,可荀子廣辦私學,收過的學生數不勝數,怎就看中了這麼一名寒門子弟?
就算他看得清形式、明白秦國的野心,更是擁有敢在秦王面前放言的勇氣,放在偌大的秦廷當中,也算不了什麼。
不說別的,他能比維楨夫人看得更遠,能比仲父更懂政治手腕麼?
但相處下來後,嬴政逐漸地明白了。
李斯足夠聰明。
他知道不管是秦相國,還是夏陽君,終究不如一國之王能為他帶來更光明的前途。
此人不憚於踩著他人上位,他只會選擇他踩不下去的人效力。
維楨夫人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怕有所求,不怕其卑劣,將有才能的人視作一把尖刀,全看如何使用。
有時候,小人比忠臣還要忠誠*。
「李卿以為如何?」嬴政問。
「依臣看來……」
李斯並未猶豫,顯然這話他早就準備好了:「夏陽君多年來為秦效力,屢建功勞,可這爵位卻是王上即位後才贈與的。君上一心只為秦國,她與相國的治國之道並不完全相同。」
言下之意即是,完全可以讓呂不韋與趙維楨左右互搏,形成掣肘。
「所以渠確實要修。」李斯說:「縱然相國不樂意,也得修。」
政見上的分歧,多數是來自利益和立場的分歧。
而有了利益分歧,一切聯盟都可破解。
修渠一事,完全可以成為夫婦二人之間的一個裂縫,以及日後聯盟分崩離析的隱患、秦王政日後找麻煩的藉口。
李斯話沒說完,但嬴政聽得分外明白。
他再次陷入思考之中。
嬴政覺得,維楨夫人甚至可能預料到了這點。
她舉薦李斯,是因為李斯會依附於秦王政,而非夏陽君,或者堂堂秦相國。他會是朝堂上的另外一股勢力,左右秦國的風向,乃至成為防止一家獨大、威脅王權的有力工具。
為此,維楨夫人便不在乎李斯會針對她,或者仲父。
離間之計啊。
嬴政心下瞭然。
「好。」他心思電轉,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你出個修渠的方案給寡人。」
李斯一愣:「……王上?」
嬴政很是理所當然:「既然你說要支持夫人修渠,總是得拿出理由來。
一則屆時仲父出言反對,拿不出完整方案,怎能說服他讓步?二則既是要命鄭國修渠,也不能讓他白白搗亂,既要做出提防,又要節省時間與勞工物資。
李卿主張修渠,此事寡人能放心交給你麼?」
國君這麼說,當臣子的哪裡敢說不。
這完全是秦王政出於信任和欣賞,才委託如此重任給他!
李斯心中驚訝之餘,也是反應迅速地抓住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臣定當傾力而為。」
只是——
應下之後,再看嬴政冷淡的神情,李斯又不免心中古怪。
說什麼「出個方案」,王上這語氣、這說辭,和夏陽君簡直一模一樣。
委託與重任,明明是個好事,但李斯就是莫名其妙感覺自己被國君這師徒兩個人算計進去了!
而嬴政可不給李斯犯嘀咕的時間。
剛剛退下的侍人又走了進來:「王上,相國與太師來了。」
嬴政:「請他們進來吧。」
不出多時,呂不韋和趙維楨來到了偏殿。
李斯是趙維楨推薦給嬴政的客卿,呂不韋便也沒把他當外人。客氣行禮之後,他徑直向嬴政開口:「王上,不韋聽聞韓國的探子回來了。」
嬴政頷首:「鄭國確是間者。」
呂不韋當即蹙眉:「那這渠……」
嬴政抬了抬手。
「寡人聽聞,趙國派來李牧將軍,是為兩國修好。」嬴政說:「將軍已來到咸陽,寡人想先行見一見。見過之後,再請鄭國來,仲父覺得呢?」
話都說出來了,呂不韋還能拒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