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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未酬。」子楚垂眸喃喃,不等呂不韋回應,自己先是嘲諷地搖了搖頭:「今日要相國與太傅來,便是要做出囑託。」
他抓著呂不韋的手又是緊了緊。
秦王子楚的語氣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強硬:「呂不韋、趙維楨,你二人要向寡人許諾,寡人死後,為我兒看好秦國!」
呂不韋闔了闔眼,深深吸了口氣。
良久之後,待到子楚放開他,呂不韋才起身。
趙維楨這才向前,同呂不韋一同行禮。
「臣領命。」二人齊聲道。
「拿筆來。」秦王又看向一旁的侍人:「寡人死後,太后定會拿政兒出身發難,太子之位,從未、也絕對不能動搖。如若有人質疑,就亮出寡人的親筆字跡來。」
在場諸位,均是一震。
秦王這是要寫遺詔!
守候的侍人戰戰兢兢領命,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領命退下。
話到此處,秦王子楚的身軀頹然下去。
他維持著那放肆的坐姿,但小腿、雙手具在不自覺的顫抖。趙姬和嬴政想要上前攙扶,卻被秦王瞪了回去。
國君維持住了最後的尊嚴。
他耐心等到侍人把帛書、筆墨,以及秦王印都捧了過來。
秦王子楚拿起筆,可在落筆之前,他卻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再次抬頭。
「政兒。」秦王放緩聲音:「跪下。」
嬴政抬頭,與父親對視,而後沉默地撩起衣襟,徑直跪在了地上。
還站在床榻邊的呂不韋想要避讓,可他甫一行動,秦王便拉住了他。
「先生別動。」秦王開口。
病榻上的國君看向自己的兒子。
「我死後,見不韋先生如見我。」秦王道:「你便尊不韋先生為仲父。」
第78章 七十八
078
「你便尊不韋先生為仲父。」
秦王的話語落地,嬴政一凜。
他震驚地抬起頭,對上呂不韋愕然的神情。
未來君臣視線交匯,而後呂不韋猛然回過神來。
一句「仲父」,其中含義重若千鈞。呂不韋如身上著火一般轉頭看向秦王:「王上,萬萬不可!」
秦王子楚卻充耳不聞。
他的視線鎖定住自己的兒子,堅持道:「政兒,快喊仲父。」
呂不韋:「……」
趙維楨同樣震撼,震撼於歷史上記載的「仲父」竟然是這麼來的。
直至此刻,趙維楨才意識到,呂不韋也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知己垂危,臨終託孤,秦王子楚舉莫大信任,將一國的未來壓在了他的脊樑上。子楚赤誠,他也很清楚如此有多麼殘忍。
為了秦國,他幾乎是一舉斬斷了呂不韋日後全身而退的可能。
這一點,秦王明白,呂不韋明白,嬴政更是明白。
少年太子跪在地上,很快就想通關鍵,他再看向呂不韋時,已從震驚變為決然。
嬴政行禮:「見過仲父。」
呂不韋衣袖之下的雙手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片刻之後,他終於收斂情緒,退後半步、抬起雙手,朝著行禮的嬴政深深還禮:「太子。」
秦王子楚這才又笑起來。
他像是鬆了口氣,而後身軀晃了晃,搖搖欲墜。
呂不韋和嬴政趕忙上前扶住了秦王。
「王上。」呂不韋再次勸誡道:「還是先請王上休息!」
秦王子楚搖了搖頭:「我必須把這詔書寫完。」
說完,他硬是靠著呂不韋的攙扶,支撐起身體,再次落筆。
只是秦王子楚實在是沒剩下多少力氣,每每寫上幾個字,總要放下手臂緩一緩。即使在這個空當,秦王也沒有停下來。
他抓住最後的機會向嬴政叮囑。
「政兒,日後若有事務拿捏不准,可向仲父與太傅直言。」秦王提點道:「還有,答應你父,要把先王贈予太傅的誡劍,領回來!」
嬴政不假思索:「兒臣領命。」
秦王子楚很滿意於嬴政的乾脆利落,他點了點頭。
「政兒了不起。」他欣慰道:「比你父王聰明,也比你父王乾脆,父王相信政兒一定能成。」
交代完一切,秦王子楚才最終看向趙姬。
沉默著的趙姬,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
「阿媯辛苦些。」他說:「我對不起你。」
「……夫君!」
趙姬終究還是沒繃住,撲到子楚身畔,嚎啕大哭。
少年結髮,歷經苦難,在趙姬眼中,即使子楚坐上了王位,他也首先是「夫君」而不是秦王。
本以為熬出頭來,卻沒想到不過幾年,二人的婚姻竟如此走到了盡頭。
秦王子楚寬慰地摸了摸趙姬的頭髮,沒再開口。他覺得休息夠了,仍然是堅持拿起筆,要把那封詔書寫完。
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寢殿的大門開了。
之前趙維楨派去守宮門的侍人,如臨大敵般狂奔進來。他低著頭走到趙維楨身邊,氣喘吁吁地開口:「太傅,華陽太后帶著人過來了!」
室內諸位皆是一凜。
「帶了什麼人來?」她問。
「我只看到打頭的有陽泉君,後面的儘是兵卒。」侍人慌張回答。
趙維楨飛快地看向病榻上的秦王,後者頷首:「未經傳召,旁人不得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