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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曉得的。」趙姬再次重複了一遍,不是對趙維楨,而是對自己強調:「如果有事情,全聽夫人與不韋先生吩咐。」
「我已派蒙毅離開咸陽宮,去通知蒙武將軍。」嬴政補充:「上半夜的時候,羋夫人的女官就找藉口出宮去了。」
蒙武就是蒙恬、蒙毅的父親。
幸好蒙驁將軍臨行前,只帶走了蒙恬,把自己的親兒子留了下來。
趙維楨飛快地盤算時間:雖說是派魏盛出城通知王翦,但真出了情況,等王翦帶兵回來是來不及的。
蒙武留在咸陽,能調動的兵力不多,能拖一點時間。
不過——
趙維楨挑了挑眉:「羋夫人的女官?」
在華陽太后有所動靜之前,趙維楨從來沒說出過心中的假設。
嬴政是趙維楨一手教出來的,他的母族勢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可謂是天生不會依附於任何一方勢力。
正因如此,先昭王寵愛他、秦王子楚重視他,朝中官員對他少年天才的名聲亦是毫不掩飾地讚賞有加。
如果趙維楨站在華陽太后的位置上,她會在這個關頭把嬴政換下去。
這是最好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如果不成,待日後嬴政上位,他勢必會比即位之後才突然強硬起來的秦王子楚棘手百倍。
趙維楨沒說,是因為她總不可能直言秦王子楚馬上就會死。
她更不想讓嬴政對眼下張口閉口就是阿兄,非得要跟在阿兄身後的小成蟜心生嫌隙。
沒想到的是,即使她不說,嬴政也意識到了。
少年嬴政的面孔中依然沒什麼表情。他一雙鳳眼裡閃爍著的只有瞭然:「成蟜只有七歲,他還不懂這些。只是權力之爭,即便他不懂,也定會被架起來。」
趙維楨懸著的心又放了下去。
如何可以,趙維楨還是不願看到兄弟鬩於牆的戲碼。
嬴政心有明鏡,她就不白白擔憂了。
「如此,那就——」
「太傅、王后,太子。」
趙維楨話說一半,寢殿沉重的大門開了一條縫隙,一名神情疲憊的侍人走了出來:「王上請諸位進殿交談。」
這就是有話要對她與嬴政說了。
見侍人面露倦色,顯然是好幾天不曾闔眼,趙維楨想了想,問道:「宮中侍人,沒有輪班麼?」
侍人一驚,而後誠實回答道:「回太傅,自然是安排輪值,只是王上病重,臣實在是無心休息。」
趙姬接嘴:「他是夏太后送來照顧王上的侍人。」
夏太后是秦王子楚的生母,所以面前的侍人是自己人。
「勞煩你出宮一趟,」於是趙維楨叮囑道,「到宮門前放風,若有意外,立刻回來稟告。」
「是。」
侍人領了命令,拔腿就往宮門跑。
趙維楨則看向嬴政和趙姬:「進去吧。」
一行人走進寢殿,還沒行至床前,與趙維楨完全相反的死氣沉沉模樣完全相反,一陣爽朗的笑聲爆發開來。
第77章 七十七
077
一陣笑聲打破了寢殿之內的沉靜。
趙維楨朝上朝下見過秦王子楚許多次,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般模樣:離開時秦王還只著襯衣,再進門他已換上朝服。
秦王子楚坐於床榻上,雙腿一盤一蜷,肆意至近乎無禮。他仿佛髑髏般的面孔中堆滿了能稱之為放縱的笑容。
與之相對的,呂不韋也不再顧及禮節,直接坐在了國君的床榻邊沿,臉上同樣掛著肆無忌憚的笑容。
「剛好,太傅來了!」
秦王子楚轉過頭來,不等趙維楨行禮,就直接開口:「太傅來為我作證!不韋先生非得說是在先昭王四十七年識得我,明明就是四十六年,是他不記得!」
趙維楨頓時就明白二人在交談什麼、又為何發笑。
她展露在外的緊繃為笑意取代,趙維楨勾起嘴角:「王上,你與相國相識時,他還沒向我父下聘呢。」
「……是了。」
秦王一愣,而後又是苦笑幾聲:「是我糊塗,太傅嫁與不韋先生時,政兒都有兩歲大了。阿媯呢?阿媯總是記得。」
他看向趙姬,視線交匯,趙姬還沒說話,眼中又是蒙上一層霧氣。
但趙姬還是思忖片刻,開口回答:「回王上,妾記得呢,是昭王四十六年末沒錯。」
呂不韋訝然:「竟是我記錯了?」
趙姬壓下哭腔,認真解釋:「王上記得的,怕不是不韋先生與王上見面的日子,而是不韋先生碰見王上的日子。」
提及過往之事,趙姬說著說著,也是平靜下來,面孔中不免帶上幾分懷念的色彩。
「妾記得可清楚,當年王上在邯鄲,衣食短缺、窮困潦倒,跑去酒肆買酒,還叫下人欺凌,說是趙國的酒,不賣與秦國人。」趙姬說:「王上不忿,與酒家爭執起來,還叫人給打出來了,在街頭推推搡搡。」
秦王子楚一拍大腿:「正是!那日不韋先生剛好街頭路過,便差自家酒肆的夥計請我喝酒。」
話至此處,呂不韋恍然大悟。
「確實是我乘著馬車路過。」他說:「只是我不露面,王上怎知是我?」
他的問題又是換來一陣笑聲。
「不韋先生的馬車,用的均是千金不換的好馬,去拉那吱吱扭扭、恨不得要散架的車輿。」秦王子楚揶揄道:「在邯鄲誰人不知?先生那高頭大馬拉破車,我一打眼就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