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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飛快地扯了扯嘴角,撩開衣袂,坐到了呂不韋的對面。
選子之後,李斯接過白子的棋瓮,輕聲出言:「早就聽聞先生愛下棋。」
呂不韋捏著棋子的手一頓:「先生?」
李斯:「若是稱呼不妥,在下賠禮。」
呂不韋搖了搖頭。
「李卿師承荀子,稱我一聲先生,實屬是給不韋長臉,算天大的恭維。」呂不韋淡淡道:「李卿願稱呼就稱呼吧。至於下棋,無非是愛好罷了。」
說著,他黑子落入棋盤。
李斯卻不敢真正放鬆下來。
他略一沉吟,白子跟上。
「都說棋盤如天下,」李斯說,「左右天下之人,下棋下得好,無可厚非。」
呂不韋:「……」
若是以往聽到這樣的恭維,他也許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但自從見識過趙維楨的棋藝後……呂不韋向來拿捏得當的完美表情裂了瞬間。
「是嗎?」他乾笑道:「改日可讓夏陽君同你試試。」
李斯:?
他從棋盤前抬頭,謹慎地觀察了一番呂不韋的神情。
一句話的功夫,李斯的腦袋裡轉了好幾道彎,實在是沒想出為何他要突然點出夏陽君下棋,只得謹慎出言:「……好?」
呂不韋可不知道李斯心中作何想。
二人幾個回合下來,足以摸清彼此的底細:都是水平不太差的人。
這叫呂不韋心滿意足地長舒口氣,不由得感嘆道:「下棋容易。下棋只需要著眼棋盤,估摸競手之心。說是一整張棋盤,其實不還是只盯緊一人,摸清一人心?而爭天下,朝堂、敵人,文臣武將,甚至是……身邊之人,都要耐心揣度,難啊。」
李斯沉默片刻:「先生似有困擾。」
呂不韋:「李卿如何看出來?」
李斯:「可是夏陽君的問題?」
聯繫上下文,是呂不韋主動提及趙維楨的,而後又似是而非感嘆一長串,難免李斯會這麼想。
呂不韋則是隨意地擺了擺手。
「聽聞君上回到咸陽後,與先生共患難、同進退,今次君上出使議和,是先生與君上第二次分別。」李斯開口。
他的本意是詢問呂不韋是否思念妻子。但呂不韋卻是含著笑意搖頭:「她去大梁,可不止是去議和。」
李斯:「……夏陽君可曾言明?」
呂不韋:「沒有。」
但是他就是知道。
只是為了二十城,犯不著趙維楨親自出使,她最喜歡做一件事,能達成多個目的。
李斯:「還望先生指教。」
呂不韋收斂思緒,視野停留在棋盤許久,而後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起黑子,做出下一步的決定。
「趙王()丹薨了吧。」呂不韋說:「太子偃馬上會即位。」
「是。」
李斯頷首:「剛傳來的消息。」
呂不韋:「今日王上問我可還記得趙人郭開。我記得,邯鄲貴族,亦是太子偃的好友,二人年幼時常常紈絝至一處,在城中招貓逗狗。」
李斯頓時瞭然。
離間之計是他提的,如今呂不韋一點撥,李斯立刻順著思路而上:「此人可用。」
呂不韋:「可派人送些黃金、珍寶過去,叫他同太子偃吹捧樂乘將軍。」
李斯:「此事亦可放出消息給信陵君。」
呂不韋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青年,明眸中露出狡黠之色。
待到李斯的白子跟上之後,呂不韋才出言稱讚:「怪不得維楨欣賞你。」
李斯趕忙行禮:「承蒙君上、先生厚愛。」
趙國一早就有陣前換將的毛病。正因昔年趙王()丹忌憚廉頗將軍軍中聲望,硬生生把他從戰場上撤換下來,才導致了長平之戰慘敗。
趙王()丹姑且敬畏於廉頗的名聲,那太子偃更別提了。
他本就善妒記仇,更遑論當年趙維楨攜帶幼年秦王政出逃時,正是廉頗將軍出言協助。
若非是廉頗,恐怕二人根本就回不來。
太子偃即位之後,定是要找機會報復回來的。
此時賄賂他身邊近臣、好友,讒言勸說,第二次換下廉頗將軍,可達到離間君臣的效果。
再將消息送到信陵君手中,魏無忌此人好虛名,難免會出手相邀,請廉頗將軍到大梁來。屆時還能順便挑撥一下信陵君與魏王的關係。
可謂一箭雙鵰。
「就這麼辦吧。」
呂不韋一邊思索棋局一邊吩咐:「就交給李卿去做。」
李斯:「可否要——」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後院門外一陣喧囂。
「小姐,這可不行。」
「等等!」
混亂的呼喊夾雜著腳步聲一併傳來,李斯扭過頭,就看到兩個生得一樣的半大孩子一前一後直奔棋盤,紛紛掛在了呂不韋身上。
呂不韋當即從棋局中抽離出來,伸出兩隻手,一左一後把兩名珠圓玉潤的小姑娘攬進懷裡:「怎這時候跑過來,你們不該午睡的麼?」
李斯恍然:「先生與君上的兩位千金……可真活潑。」
呂不韋笑出聲來。
只是這次笑起來,他的聲線中多了幾分情真意切的意味。即使是李斯也能察覺出呂不韋心中為父的得意與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