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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說,蒙恬小將軍威猛無比,未來定能功過大父。」呂不韋笑著回答。
沒說蒙毅?
嬴政倒是也不意外。
比起蒙恬,他與蒙毅相處的時間更久。知曉這位蒙家小郎君,雖然也會舞刀弄槍,但比起上陣殺敵,他更適合做文職。
「夫人說打完趙國不能安生。」
嬴政往深層意思想了想:「可是指六國會懼怕?」
呂不韋聞言看向趙維楨。
後者不過是無所謂地側了側頭:「太子可坐下來詳談。」
「好。」
嬴政頷首。
而後他半轉身,看向了後院樹蔭之下無人的棋盤。
「我聽聞,」他說,「不韋先生與父王交流時,總是喜歡手談一局。」
「太子也想下棋?」
趙維楨無可無不可:「好啊,我陪你下。」
呂不韋:「……」
堂堂大秦相國,坐鎮戰事大後方時沒怕過,面對政敵陷害時毫無懼色,可在聽到妻子說要下棋時,臉色卻是微妙地僵硬瞬間。
下棋就算了!
呂不韋還怕趙維楨展露出她那一手驚天地泣鬼神的棋藝水平,破壞了小嬴政心目中的師長濾鏡呢!
「維楨對下棋沒什麼興趣,不如就讓我來陪同太子吧。」呂不韋乾咳幾聲:「維楨在旁觀看,如何?」
他這可是在維護維楨的臉面啊。
也行。
趙維楨倒是不介意,畢竟她對下棋真的沒什麼興趣。
魏盛拿來蒲團,三人就棋盤而坐。
呂不韋雙手握子,向嬴政示意。
嬴政隨意一指,呂不韋攤開手掌,是白子。
「那便是不韋先行。」呂不韋笑道。
嬴政點頭。
青年運籌帷幄,少年全無畏懼,未來的臣子如此面對面博弈,在趙維楨看來,倒是頗有志趣。
不過,她的關注點並不在棋局上。
「太子言及六國,可有擔憂?」趙維楨問。
呂不韋先行落子,嬴政沉思片刻。
他手中執子,腦子卻是雙線思考,好似下棋、言談,都不曾落下。少年人落子之後,不徐不緩地開口回應:「阿父為王之前,秦國休養多年。數年不曾有戰爭,叫六國隱隱鬆了口氣,也打起了別的主意。」
呂不韋:「太子意指?」
嬴政:「六國欲趁秦國國君更替之時找麻煩。只是對六國而言,危機之劍不懸掛於頭頂,他們是不願意打的。」
是這樣沒錯。
昭王死後,中原各國可謂大大地鬆了口氣。東周文公就盤算著趁機集結六國打過去。
中間孝文王在位三天就不治而亡,本是個好機會。
只是六國並沒有抓住這個機會。
秦王子楚於為難之時上位,二話不說,拿著距離最近的韓國開刀,打破了東周文公的計劃。
「而現在,危機之劍又掛到他們頭頂了。」
嬴政侃侃而談:「父王上位後,先出征韓國,又討伐趙國,取地無數。如此,三晉幾乎盡在秦國掌握之中,尚且苟延殘喘罷了。」
「其餘各國,定是唇亡齒寒。」趙維楨低語。
「沒錯。」嬴政說:「這一次,東周文公若是再打著周天子的旗號集結六國,他們定會凝結起來,出兵攻秦。」
呂不韋聞言,頗為訝異地抬頭看了趙維楨一眼。
他仿佛是在向趙維楨確認,這究竟是她提前教過的,還是嬴政自己想到的。
趙維楨勾了勾嘴角,沒作提醒。
就震驚去吧!
當然是小嬴政自己想到的。
時至今日,連趙維楨都經常為嬴政的思路而驚訝,更遑論呂不韋了。
他才十一歲啊。伐趙大勝,旁人高興還來不及,這名十一歲的少年,已經想到了下一步六國會因此聯合攻秦。
「那太子覺得,應該怎麼做?」趙維楨故意出言詢問。
「夫人的看法呢?」嬴政不答反問。
「辦法無非就是兩個老傳統:一則聯盟,二則迎戰。」
趙維楨說:「聯盟,可於楚、齊之間擇一,只要其中一國放棄攻秦,餘下的無非是一盤散沙;迎戰,則是乾脆利落地打,韓、趙都打了,還怕他們不成?」
嬴政又看向呂不韋。
翩翩如君子般的相國,專心致志地盯著棋盤。他仍然是那副溫和、認真的模樣,好似並沒有傾聽趙維楨與嬴政的交談。
直至少年目光掃射過來,呂不韋抬起手,黑子鏗鏘入局。
「打。」
他篤定開口:「蒙驁將軍雖未歸秦,但可著手開始準備。秦國休養多年,如今有兵有糧,如維楨所言,還怕他們不成?」
嬴政不言,但面孔中展現出幾分滿意的神情。
「我想。」他繼續道:「可直接打下東周文公。」
呂不韋拿棋子的手驀然一僵。
他猛然抬頭:「太子要滅周?」
嬴政卻只是挑眉,一雙鳳眸凌厲之色盡顯:「周天子名存實亡。如今六國皆與秦國為敵,留著也不過是為他們徒增攻秦的名頭。既是存也要打,滅也要打,留他們何用?」
「好!」
呂不韋一拍大腿。
少年人的意氣,是會感染人的。
不知呂不韋是感同身受,還是逢場作戲,他那溫和收斂的笑意,隨著嬴政果決話語之後飛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