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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併入秦國版圖後,燕丹無一日不在恨。
恨昔日友人冷酷無情,用他的鐵騎踏平了一國的尊嚴。
恨往年的師長選擇了秦國而非燕國,同為學生,她從未考慮過像愛護秦王一樣愛護他。
但燕丹更恨自己。
恨他天真,理所當然地以為秦王政放他回來是要放過燕國。
恨他無能,不能力挽狂瀾,不能以一己之力擋住秦軍千萬的軍馬。
他最恨的是軟弱。
到這個地步,十幾年的苦難與希望化為塵土,榮譽、責任與為棄子的屈辱壓在心頭——可即便如此,燕丹還是記得,他始終忘不掉維楨夫人與阿政在邯鄲的日子。
思及此處,及冠沒幾年的青年情不自禁地痛哭失聲。
公子丹以袖掩面,哭至哽咽難言。他含含糊糊說了什麼,長安君沒聽明白,卻讀懂了面前之人的情緒。
回想燕丹一生的遭遇,長安君也大抵明白了。
父親厭棄、母親驀然,一輩子顛沛流離,他在邯鄲的日子比在薊城還要長。太子之位不過是個空名,寄人籬下的日子再怎麼說也不會好過。
與維楨夫人,與王兄相處的那段日子,恐怕是燕丹記憶中最美好的日子。
「結果到頭來,」燕丹抹了抹淚,「只有我在惦記著那些年歲,像個笑話。」
長安君默然不語。
公子丹與王兄過往的事情,他聽說過大概,與之無關,便也沒資格置喙。所以長安君能做的僅是靜靜等待。
待到公子丹的心情平復了下來,收斂情緒。
「維楨夫人要你來做甚?」公子丹問。
「夫人要我為你捎來一份禮物。」
說著,長安君才把長案邊三尺長的木匣子拿了過來。
早在離開咸陽時,他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打開了木匣子。當時的長安君還在困惑夫人的目的,如今見了公子丹,知曉了他與田光的「密謀」,長安君多少明白了維楨夫人的意思。
只是,夫人是如何知曉的呢?
長安君沒想明白,但事實如此,她如何得知也就不再重要了。
「是什麼?」公子丹無不警惕道。
「公子自行看看便知。」
公子丹又端詳了長安君片刻。
二人之間不過一案相隔,想來也不會是什麼秘密機關。因而公子丹放下心來,拿過木匣,掀開了蓋子。
木料一開,冷光乍現,看清內物之後公子丹不由得大驚!
裡面裝著的是一把三尺長的秦劍。
秦劍無鞘,鋼鐵打造的劍鋒銳利且冰冷,呈現出六國遠不及的尖端技藝。
森森的光映照在公子丹臉上,映襯的公子丹的神情更為驚疑不定。
這,這為何是把劍,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的思路止不住往可怕的方向延伸而去,剛剛的憤怒、悲慟在頃刻間統統化為寒意。
夫人是什麼意思,她要自己死嗎?
還是——
「壯士?壯士且慢,公子正在會客,壯士!」
公子丹的其他思緒叫門外管事的呼喊驟然打斷。
他猛然回神,與長安君一同往門外看去。當看到一名高大結實、身上還帶著街頭污漬與濃烈酒氣的漢子搖搖晃晃走進來時,公子丹的心涼比剛剛看到這把秦劍更甚。
門外的管事還在呼喊:「荊壯士!荊軻你給我站住!」
然而荊軻已然以一名醉漢完全不應有的靈活和敏捷晃進了正室。
「公子丹,我聽說……」
荊軻打著酒嗝,話剛出言,一雙醉意朦朧的眼睛就落在了長安君身上。
他當即咧開一個燦爛笑容:「哎呦,這不是我夢中出現的那名秦國小郎君麼?」
公子丹渾身僵硬:「夢中?」
荊軻不等長安君開口,也沒等公子丹做反應,他一手拎著酒壺,踏著醉步就這麼大大咧咧上前,而後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長案當中的秦劍上。
「嗯?」
就算是遠在咸陽的趙維楨也不會料到這般場面。
醉醺醺的荊軻,不等在場任何一名公子准許,旁若無人地彎腰、伸手,一把撈起了那木匣中的秦劍。
他甚至還當場挽了個劍花,銳利的劍鋒隨著荊軻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道殺氣騰騰的弧線,而後穩穩噹噹地停在荊軻的面前。
「好劍!」
荊軻大聲喊道:「真是一把好劍呃——」
話音落地,荊軻才後知後覺地看向長安君和公子丹。
……等等,好像室內的氣氛不太對啊?
第143章 一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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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軻話說一半停下,室內陷入詭異的靜默之中。
呃……
氣氛有點奇怪啊。荊軻用抓著酒壺的手蹭了蹭臉側,他的視線在長安君和公子丹二者之間來回,最終停在長安君身上。
「秦國的小公子,」他好奇道,「你認識公子丹?」
公子丹幾乎是立刻警惕起來。
他同樣看向長安君:「長安君識得荊軻壯士?」
若是識得,豈不是自己的計劃已經……公子丹不敢細想。
荊軻聞言,大大咧咧地代替回答:「我上午的時候喝醉了,就看到——」
長安君不動聲色地側了側頭:「這位荊軻壯士,看似與公子意氣相投,都能自由出入府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