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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君只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我瘋了嗎?!」
他沒好氣道:「要是我殺了你,你爹不得恨我一輩子?」
趙維楨聞言,不禁面露悲戚之色。
她又是一個大拜:「那就懇請君上送我與阿父平安離開邯鄲!」
平原君:「……」
這麼一說,平原君倒是明白趙維楨來幹嘛了。
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想活就得快點離開邯鄲。
但站在趙國的角度上,平原君並不想放趙維楨歸秦。
他雖病重,可腦子還算清醒。秦王器重趙維楨,不可對她輕舉妄動。但若扣下趙維楨,趙國反而是手持一位人質。
況且,她一套馬具圖紙,就讓秦國打造出了重騎軍,誰知道孟隗的腦瓜子裡還有什麼其他東西?
「你留在邯鄲。」平原君冷淡說:「有我在,公子偃不敢怎麼樣。」
趙維楨卻不回話。
她額頭點地,雙手放在頭顱前面,連起身都不起。
平原君能不知道趙維楨什麼性格?她天不怕地不怕的,這麼行禮,比起懇求,逼迫的意思要大的多。
一想到這點,平原君又有些來火:「你這是做什麼,給我起來!是覺得我年紀大了,總是要走到你前頭,保不了你一世麼?」
趙維楨這才勉強起身。
她面容依舊悲戚:「妾可沒這個意思。但妾怕說了實話,會招惹君上更生氣。」
就跟你平時沒招惹麻煩和火氣一樣!
平原君如今都快養成習慣了——一見到趙維楨單獨出現,八成是沒好事。
「你說。」他反而放緩了語氣:「你還能把天捅下來不成?」
「趙國趙氏,兄弟、親族相殘,自祖上就有傳統。」趙維楨直接了當說出實話:「君上如何覺得,自己能獨善其身?」
平原君:「……」
饒是對方做好了準備,聽到趙維楨說出這般大不韙的話語,還是一愣。
趁著他還沒反應過來,趙維楨飛快地繼續:「君上總沒忘記,先王武靈王如何薨的,君上的二位兄長如何相殘的吧?「
平原君:「…………」
提及過往之事,平原君先是怒目圓瞪,他剛想再次發火,然而腦子卻先行一步,明白了趙維楨舊事重提的原因。
當即他又沉默下來。
見他想發火,卻最終沒說話,趙維楨隱隱長舒口氣。
這就是有戲啊!
就知道平原君會因此動搖。
《史記·趙世家》有記載:年輕時的趙武靈王,大力推廣胡服騎射,對趙國的政治、經濟乃至文化各個方面積極改革,讓趙國的領土得以擴張,國力一時間分外強盛。
可趙武靈王在晚年,犯下了一個大錯。
趙武靈王因寵愛吳娃所生的次子趙何,便廢了長子趙章的太子之位,改立趙何為太子。但當趙何繼位後,武靈王又不忍心自己的長子向次子跪拜行禮,提出要分裂本國國土,封兩個王。
由此,在趙武靈王晚年,引發了一場趙國的大型內亂。
最終的結果是,兄弟相殘,公子章慘死,而趙武靈王本人也慘遭圍困,一代名君,因為晚年的糊塗而活活餓死。
這就是有名的沙丘宮變。
故事中的趙武靈王、公子章,以及未來的趙惠文王趙何,分別是平原君的父親和兩位兄長。
今日看來,武靈王在太子人選上的動搖,和偏愛小兒子的舉動,與今日趙國太子春平侯、公子偃的矛盾,何其相似!
「人一旦擁有了權力,為了捍衛權力、爭奪權力,就能化身為豺狼虎豹。」趙維楨見平原君動搖,趁熱打鐵:「妾無意置喙先王,但請君上三思:若是公子偃為王,到時會如何?」
這直接說中了平原君的心事。
正因經歷過當年的宮變,平原君才會因太子春平侯出逃一事大受打擊,才會極力反對趙王改立公子偃為太子。
「公子偃是什麼樣子,君上心裡清楚。」趙維楨情真意切地勸說:「與其掛念我與阿父,不如讓我們離開,君上也眼不見心不煩。」
平原君知道趙維楨說的很有道理。
如她所言,先王惠文王好歹是個聰明人,至於公子偃……
平原君可是見識過他能糊塗到什麼地步。
他不禁思量起來:平日對公子偃相當嚴厲,出言訓斥、當眾責罰不是一回兩回。他的本意是好的,無非是恨鐵不成鋼,加上急脾氣,行為過分了點。
但公子偃可從沒領過情。
恐怕在他眼裡,自己的教育、提點,完全就是苛責與虐待。
如此,若是他當了趙王……別說保證趙梁與孟隗周全,恐怕平原君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趙維楨不提往事還好,她委婉提及沙丘宮變,平原君只覺得一股莫大的悲哀淹沒了自己。
更別提太子被廢,其中必定有秦國從中作梗。
春平侯為秦國質子,他從咸陽出逃,等於得罪了秦國。秦王若是苛責,完全可以以此為藉口開戰!
若是孟隗再出事,怕不是要再現幾年前邯鄲之戰的情況。
「罷了。」
他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縱然要保你,我也保不了你幾年了。」
趙維楨聞言,立刻挺直了腰板:「君上這是說什麼話?你好好養身體,病症痊癒了,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