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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以黑為尊。如今的呂不韋身為秦國公子的先生,又是家財萬貫的巨商,卻仍然是一身素白的樸素衣衫,穿著與街頭平民無異。
見呂不韋還有心情下棋,嬴子楚便也平復下來心情。
他坐到棋盤對面,同樣拿起棋瓮。
「先生。」嬴子楚說:「近日以來,咸陽城謠言四起,先生是否知曉?」
「你說的是什麼謠言?」
「都說邯鄲的公子偃,請刺客上門,密謀刺殺在咸陽為質的趙國太子。」嬴子楚壓低聲音:「他甚至派遣門客來趙,要送重金賄賂使臣。這……可是先生找人散布的消息?」
呂不韋手持黑子,聽到嬴子楚如此發問,也沒有挪開目光。
他一雙沉靜眼眸始終在棋盤上盤桓:「是我做的。」
嬴子楚長舒口氣。
他一聽到消息,就猜出來是不韋先生派人所為。
之前秦王也提點他去挑撥公子偃與趙國太子的關係,謠言四起,其中說不得還有王上本人授意在其中推波助瀾。
「那……」
嬴子楚斟酌一番,好奇問:「我聽說公子偃派來的門客,馬上就要抵達咸陽了,先生要怎麼辦?」
呂不韋:「公子以為怎麼辦?」
嬴子楚:「先生之前說,要請刺客來刺殺春平侯。要在使者抵達咸陽之前動手麼?」
呂不韋失笑出聲。
他這才放下手中的棋子,抬起手來。
「本應如此。」呂不韋回答:「但孟隗給了我一個更好的方案。」
「什麼?」
「刀劍可殺人,謠言亦可。」
呂不韋掂量著棋瓮,不徐不緩道:「王儲之位,何其敏感。再荒唐不過的謠言,放在太子之爭上,也變得信之鑿鑿起來。這博弈啊,就如同下棋,布局之時,千萬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
「那該如何?」嬴子楚問。
「等。」呂不韋說。
這麼一等,就是四天。
呂不韋和嬴子楚的棋局,也有一搭沒一搭地下了四天。
到了第四天,門客拜訪趙國使臣。
在咸陽城內謠言滿天的情況下,門客的到來幾乎是讓所有真的假的混雜一團的情況一錘定音。
春平侯生性剛直急躁,一聽說公子偃的門客攜帶重金進了使臣家門,便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衝到使館。
據說其與使臣爭吵辯駁的聲音恨不得掀翻門板。
到這個時候,二人的棋局才剛剛結束。
「現在可以了。」
呂不韋心滿意足地收起自己的棋瓮,喊來魏盛:「去把備好的重金送給魏國使臣。」
嬴子楚:「魏國使臣?」
呂不韋又向嬴子楚開口:「還得勞煩公子同城門看守知會一聲,若是有魏人帶領春平侯出逃,請千萬不要阻攔。」
…………
……
「春平侯逃到魏國去了?」
又是十幾天後,呂不韋在魏國的商隊,把這個消息先一步帶到了趙維楨面前。
魏興幾乎是一路狂奔進質子府,打斷了趙維楨的授課,上氣不接下氣地把情況轉述給了趙維楨。
聽到消息後她微微一愣,而後明白了呂不韋在咸陽的所作所為。
其實趙維楨的思路很簡單。
在呂不韋把蓋聶的住址送給她之前,他已經在咸陽運作許久。春平侯與駐秦使臣不和的消息甚至鬧到過趙王面前來。
他國人質與使臣關係不好,可見會是怎樣尷尬的處境。
在咸陽,趙國太子春平侯沒有朋友、沒有同鄉,唯一能依仗的使臣也鬧得很僵。
這個時候,只要公子偃宴請蓋聶、有人告狀他要刺殺太子的消息傳過去,就足以讓春平侯警惕起來。
結果連趙維楨都沒想到,趙偃比她預計的還要熊的多,甚至拿出重金去賄賂駐秦使臣,要找春平侯的麻煩。
這樣一來,春平侯必定以為趙偃想奪他的太子之位。
原本趙維楨想著,呂不韋在咸陽,隨便找個人假扮刺客嚇嚇春平侯就行,結果沒想到……
「到魏國去了。」趙維楨重複一遍,不禁失笑出聲:「他倒是省事。」
呂不韋本就是魏商,他在魏國發家,隨便找個關係,就能派人向春平侯遞個橄欖枝。
在春平侯自以為「陷入絕境」之際,有個機會可以免於被刺客刺殺的命運,他肯定會選擇出逃至魏國。
剩下的,就交給趙維楨來處理了。
她喊來魏興:「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魏興:「是。」
末了,魏興又好奇道:「那夫人,然後呢?」
趙維楨篤定:「等。」
等這個消息通過秦國來的使者正式告知趙王,他們就有好戲看了。
待到魏興領了命令離開,趙維楨重新拾起長案上的竹簡。可坐在長案對面的小嬴政,卻是一雙鳳眼抬起來,完全沒有了繼續聽課的心情。
「為什麼?」嬴政問。
他沒頭沒尾甩來一個詞,趙維楨不禁莞爾。
聽到這個消息,再怎麼認真的孩子也會心生好奇的。
「公子是想問春平侯為什麼逃跑,」趙維楨不答反問,「還是想問別的?」
「我知道他為什麼逃跑。」
趙維楨從尋找蓋聶開始,就沒有避諱過嬴政。而公子偃的事情之前又鬧的滿城風雨,嬴政如此聰慧,當然能想明白春平侯逃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