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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呂不韋已經很久不曾親自操勞過了,可過去的痕跡仍然深深地停留在他的皮膚上。
「握不住,追不上,而維楨勸我終究要放棄。」呂不韋啞聲說:「你一步一步棋,我能看懂,亦深諳點到即止。但維楨,你要給我一點時間,去承認這些。」
說到最後,男人的語氣近乎語重心長。
他好似在說真心話,語氣繾()綣又柔和,就像是一場誤會解開之後的肺腑之言。
但趙維楨知道,若是如此,他不會特地說出來,更不會直言「不甘心」。
「你還是不接受。」趙維楨說。
「我想試一試。」呂不韋鄭重說。
好。
你有本事。
而且趙維楨一點也不意外——若是輕易能為人說動,他也不是呂不韋了。
這男人,面上有多謙卑,實際上心氣就有多高。
趙維楨也不介意,本身她的目的就是在朝堂上與之產生分歧。要是太假,可能還無法說服別人呢。
她仔細想了想近日的事情。
要說制衡,那……
「你想賭公子非?」趙維楨開口。
呂不韋一笑:「維楨懂我。」
趙維楨:「好啊,那你得護好他。」
呂不韋有些驚訝:「維楨莫不是想下殺手吧?」
歷史上的李斯可是藉機殺了韓非來著。不過看他提及韓非時的語氣和情緒,趙維楨又有些不確定。
「我不想。」她說:「但未必別人不想。」
…………
……
一個月後,呂家食肆。
公子非換下了韓國貴族的衣衫,著平民服飾,一聲不吭地步入大堂。
他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又點了幾道低價菜式和酒。期間公子非很謹慎地醞釀好用詞,免得因為說話磕巴而暴露了身份。
他自詡很低調,藏匿得很好。
待到言簡意賅地送走下人,公子非微微緊繃的身軀放鬆下來。
食肆開在驛館附近,室內熙熙攘攘,竟然是坐滿了客人。其中不少都是公卿貴族,更有各國使者。
眼下還不是用飯的時間呢。
早就聽聞呂家的酒肆生意好,可公子非沒想到,在秦國早就頒布重農抑商政策之後,竟然還能開得這麼好。
他不禁好奇起來,不知究竟是……
「公子點的菜,寒磣了些,我自作主張為你加了幾道。」
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公子非的思緒。
僅是「公子」一詞,就讓他心中一驚,知曉自己的身份已叫人認了出來。
而後公子非抬頭——
熟悉的身形,不等他出言,便已款款落座於公子非的對面。
李斯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他把手中的酒罈放在長案上:「來呂家的食肆用飯,怎能不點夏陽君親自發明的蒸酒?這就算我請你的。」
說完,他抬起眼。
「闊別重逢,別來無恙啊。」李斯笑道:「師弟。」
第107章 一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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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拜別荀子門下後,韓非與李斯就沒有再見過。
闊別多年,誰也不曾料到二人竟會在咸陽重逢。見李斯神情淡淡,韓非滿腹感慨。
他本不善言辭,又心有唏噓,明明是同門再見的場面,二人卻是久久無語。
良久之後,仍是韓非打破了沉默的對視。
「師兄。」
韓非慢吞吞地吐出話語:「怎,怎知我在此?」
李斯平靜道:「你知秦國善用間計,秦王又如此敬重你。你偷換了下人的衣服,從後門離開驛館,難道就沒人知道了?」
言語之間,食肆的掌柜朱平親自端過來食器。
除卻韓非點的幾道小菜外,朱平還上了食肆的招牌豆腐燉魚和醬油烤雞。
朱平好似是故意接李斯的話一樣,鞠著笑容:「公子非蒞臨,我替我家主人為公子添兩道菜。」
韓非:「……」
待掌柜走後,李斯才又開口:「都把你當賊一樣防呢。」
韓非側了側頭,仔細一想,話沒出口,先笑起來。
「是,是我。」他頓了頓:「不諳世事了。」
言下之意即是,他為韓國公室,回國之後縱不為重用也是錦衣玉食、受人尊敬。初來秦國,為人所制,想得就理所當然了一些。
「來咸陽有幾日了。」
李斯打開酒罈封口:「感覺怎樣?」
韓非:「師,師兄是,是來炫耀的麼?」
李斯:「炫耀什麼?」
韓非:「勝利。」
因口吃之憾,韓非出言向來言簡意賅。可二人同門時的默契多少還是留了下來——他話說的簡單,李斯還是聽明白了。
意思是說,韓非知道他被迫入秦,定然是李斯為秦王提供了建議。
韓非甚至想過,如果是李斯提供了建議,那麼早在他使楚說服春申君時,這位同門師兄就已經摸透了他的想法。
李斯莞爾不言。
當今的秦國廷尉並非情緒外露的人,即使是笑,也沒有笑進眼底。李斯只是為韓非倒酒:「昔年夏陽君在邯鄲時,一手釀酒技藝就名震趙國。如今把這蒸酒帶到咸陽來,也算是你我有口福。」
「秦……秦國禁酒。」韓非蹙眉。
「出了驛館之外,非祭祀等特殊場合,不得飲酒。」李斯回應:「但夏陽君念及咸陽城內聚集著各國使臣、游士,六國之中亦有飲酒習俗。因而上書秦王,請他開闢了這麼一小塊特殊的地點,開設酒肆食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