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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武將軍:「這不得殺之泄憤?」
呂不韋:「本欲撲殺,可那貓兒長得伶俐、性格竟然也是溫順可人。我又聽聞,趙王的寵姬平日就喜愛這些生得招惹人憐愛的小東西,便心生一計,把這狸貓好吃好喝圈養起來,養了些時日,它徹底不提防人之後,托人贈與寵姬,果不其然,寵姬對貓兒愛不釋手。」
說完,他轉頭看向嬴政。
「寵姬收下狸貓,便與趙王說了幾句好話,不韋得以在邯鄲購置商鋪、食肆,才會有同先王相識的後話。」呂不韋真誠道:「王上,提及往事是因為不韋就此得知,一時損害利益的事情,不見得完全是壞事,它也可以變成好事。」
趙維楨側頭:「你抓貓的事情,能與太后謀逆相提並論麼?」
呂不韋:「可以是。」
他寸步不讓,又是向嬴政行禮。
「王上,若處死華陽太后,則是與楚交惡,給對方遞刀子。可反過來想,太后一黨在秦犯下滔天大罪,若王上不處死他們,便是楚國虧欠了秦國,是把這刀子明晃晃的懸在楚國頭頂。」
言及此處,呂不韋好脾氣的神態徹底收斂,落地有聲:「假以時日,就算是以此為由征伐楚國,他們楚人也不敢多說什麼。」
嬴政陷入沉默。
面上少年國君好似為呂不韋說動了,片刻之後,他才開口:「可不處理太后一黨,對不起父王,亦對不起太傅一片護國之心。」
呂不韋欣然道:「處理還是要處理的,可不韋覺得,不如賞為先,罰為後,王上覺得如何?」
嬴政:「仲父說得有理。」
少年國君思考了一會兒,又對群臣道:「既是如此,賜孟隗夫人夏陽為邑,拜為太師。華陽太后,主張謀逆,咸陽容不下她,送去櫟陽養老。至於其餘涉嫌參與的楚臣,按秦律處置,列位以為如何?」
這下,沒人敢說話了。
秦國並無太師一職,但周王朝有。況且趙維楨本就是國君的師長,封無可封,這太師也不過是個虛名。
反對黨的心頭刺還是封邑。
這些人多數為朝中保守勢力,以及與楚臣沾親帶故的臣子。眼下新君上位,咬死了得開個先例:要麼封賞一個女子為君,要麼處死一名太后。二者選其一,那肯定是前者更容易接受一些。
至於牽連其中的楚人?
他們撇清關係都來不及呢。
嬴政心裡門清。
見無人反駁,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既無異議,就這麼定了吧,太傅還不接賞?」
如此一錘定音。
趙維楨深吸了一口氣。
待到這個時候,她才緩緩出列,轉身看向嬴政,深深一拜。
「孟隗謝秦王。」
等了這麼久,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趙維楨確實不在乎封邑。她一個二十一世紀中國公民,根本不覺得有一塊私地是件好事。
但按照先秦的法律,這本該屬於她的東西,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其中最荒唐的便是他是女人而遲遲沒給,趙維楨早就不爽了。
她在乎的不是封邑,而是應該屬於她的權力。
昭襄王不給,孝文王不給,莊襄王也沒來得及給。但她知道,嬴政一定會給。
一拜之後,趙維楨起身,隔著台階,君臣二人遙遙相對。
少年嬴政那張肅穆面孔中,才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恭喜太師。」嬴政道:「若無他事,列位就回去休息吧。」
語畢,嬴政從王座上起身,於眾目睽睽之下離開。
待走到偏殿之後,嬴政恍然察覺自己的後背已是一身汗水。
原來還是緊張麼?
於秦廷之間,明明距離其他人也不是很遠,可嬴政卻深刻意識到,坐在最上方的位置上,他與其他人之間橫亘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這條鴻溝讓嬴政甚至意識不到自己正在緊張。
但母親就不一樣了。
一到偏殿,她趕忙招呼侍人坐了下來,還不住撫向胸口。
「嚇死我了!」
趙姬連連道:「維楨夫人怎與不韋先生當廷吵起來了?」
觸及到母親毫無掩飾的情緒,嬴政才覺得心神徹底一松。他出言解釋:「這是事先商議好的。仲父與夫人身為夫妻,政見一致,會招閒話。二人持反對意見,以爭論引出結果,也算是用計謀達到目的。」
不僅是二人商議好,也是與嬴政事先商議過的。
太后不能殺,嬴政也清楚。但他偏偏要提,目的不在於處死太后,而在於要反對派讓步於賜夫人封邑。
效果還不錯。
這麼一解釋,趙姬放下心來。
但她又是轉念一想,仍然後怕不已:「不行,我必須找維楨夫人說一說,我可不能聽政。這說幾句話的功夫,就決定這麼多人的生死,我光是聽著就心驚膽戰的。」
嬴政卻只是平靜道:「母親,你現在是太后了。」
趙姬:「……」
她漂亮的面孔中頓時流露出介乎於悲痛與無奈之間的色彩。
「是啊,我是太后了。」趙姬喃喃開口:「該做太后做的事情。」
不知這話是在附和嬴政,還是在對自己說。
短暫的安靜過後,趙姬逐漸平靜下來。
她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子,只覺得佩戴頭冠、身穿朝服的嬴政分外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