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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也不為夫人多點幾盞燭火?」呂不韋溫聲出言訓斥。
魏興一愣,而後連連點頭:「忙、忙忘了……」
趙維楨放下筆,看向魏興:「無妨,你先下去吧。」
呂不韋不徐不緩地走上前,坐到了趙維楨的對面。
長案上擱置著的並不是竹簡,而是幾張嶄新的紙。趙維楨大大咧咧的,連鎮紙都沒用,直接用墨石壓住輕飄飄的紙張。
在長案一角,還放著水壺與水杯。
呂不韋無言地抬手一碰水器邊沿,又吩咐道:「換點熱水過來。」
趙維楨淡淡道:「不用。魏興,你還愣著做什麼?」
魏興:「……」
救命啊!
被夾在主人和夫人中間,魏興一個頭兩個大。
他只恨自己比親哥開竅,能讀懂空氣中微妙且壓抑的情緒。不然的話,現在當個看不懂情況的傻子肯定要舒服的多。
好在,呂不韋也不會藉此磋磨下人。
他抬眼看向魏興,揮了揮手。
這就是叫他快滾的意思。
魏興長舒口氣,手腳麻利地收拾好竹簡拔腿就滾。
待到下人一一離開,室內只剩下趙維楨和呂不韋二人時,後者才和顏悅色地出言:「我聽聞你一回來,就去見王上了。」
「嗯。」
趙維楨平靜回應:「與王上討論了一下印刷書冊的事情。」
二人言語之間,全然沒有分別半年的意思。好似趙維楨不過是離家一兩天,到郊外轉了一圈。
呂不韋這才看向趙維楨攤開的紙張。
新紙呈現出淡淡黃色,上面分明寫著的是算數課業。
他頓時瞭然:「維楨這是打算重新操持起學堂來。」
趙維楨:「還得借你塊地方。」
「辦官學?」
「麻煩麼?」
「不麻煩。」
呂不韋的面上帶出淡淡笑意:「這容易,城郭邊剛好有塊地,我覺得做商鋪不是很合適,用來做學堂倒是剛好。回頭我叫人把櫃檯拆了就是。」
「可以把院落的門也拆了。」
趙維楨用起呂不韋的資源,向來不客氣。她連比劃帶描述:「必要的話,院子裡的東西房也拆掉,留個大課堂就行。空地要大,最好能大到踢蹴鞠。」
「維楨這是……」呂不韋側了側頭:「想辦個稷下學宮?」
「不。」
趙維楨糾正道:「我要個露天廣場。」
稷下學宮,那說到底還是貴族階級的玩意。趙維楨想的是,她做個學堂,大門敞開,不論是平民還是貴族,只要願意,就可以進來旁聽。
不一定非得是講課,演講、發布公告律令都是可以的。
甚至再進一步,趙維楨還打算僱人定期說書表演,把想要推廣的政令和主張以大眾能接受的方式傳播出去。
「廣場」一詞也是到漢朝才出現的,呂不韋雖沒聽過,但他能理解趙維楨的意圖。
在政治運作與商業運作方面,天底下怕是也沒有比呂不韋更能跟上趙維楨思路的人。
「明白了。」
他瞭然道:「還可在此處賣書、賣紙。若是誰能言之有物,記述在紙上送過來,你我也可以花重金收購。」
夫婦二人不用多言,可謂一拍即合。
——總之就是,在咸陽搞一個專用以文化傳播的地方。
封建王朝不需要宣()傳部,但趙維楨還是想試著搞一搞。
社會轉型期總是需要從根本的觀念上開始變革,她以為現在開始鋪墊,總比到時候秦國一統中原,直接大刀闊斧統一文字、貨幣以及度量衡要容易接受的多。
「不止如此。」
因而趙維楨接著呂不韋的思緒說了下去:「寫成的書冊,既然造價便宜,就隨著商隊送往各國售賣。」
呂不韋側了側頭:「那何必叫人寫,你我自己寫不好麼?」
趙維楨微頓。
呂不韋緩緩吐出一口氣。
「維楨。」他輕聲出言:「我想請人修史。」
趙維楨:「……」
該來的總會來的。
歷史上的呂不韋,就是請自己的門客們編撰各家學說,集成一套《呂氏春秋》。
如今的呂不韋不需要招攬三千門客為自己增加那丁點虛名,可現在看來,他是早早地就有了著書修史的念頭。
《呂氏春秋》於後世影響深遠,從歷史、文學角度上都算是能拿的出手的古代文獻。哪怕趙維楨心裡明白,呂不韋這麼想,純粹是出於私心。
他既想藉此於士人心中提高自己的聲望,也想於史留名。
但趙維楨無所謂。
有私心又如何?有用就行。而且現在呂不韋提及著書,還有個歷史上也許不曾有的理由:文化傳播。那與其傳播別人的思想,不如傳播秦國的思想。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好事一樁。
但——
「我不明白。」
趙維楨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她出言問道:「你想提高自己在中原的名望,可又有什麼用?」
呂不韋聞言,展現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之色。
這訝然來得剛好,不快不慢、不多不少,致使趙維楨甚至品出幾分他在揶揄自己的意味。
「不韋不過一介商人。」呂不韋笑著感慨道:「即使他們明面上不露嘲諷之色,背地裡也是忘不了這一點。維楨雖為我妻,但維楨有才能與德行,許還是體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