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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在詛咒李牧仕途不順。然而李牧卻不生氣,反而一張黑皮上流露出幾分好奇的神情。
他星眸轉過來:「請夫人指教。」
挖人牆角這回事,趙維楨也是第一次做。
但她讀過史書,大抵明白套路:無非是說這國好、說那國不好,「踩一捧一」的同時,還得站在對方角度分析個人利弊。
她的思緒在肚子裡轉了一圈,便有了大概。
「韓、趙、魏三家分晉後,趙國位置最北,這就意味著,趙國要比其他幾國多一位敵人——那就是匈奴。」趙維楨一開口就停不下來:「所以趙國不僅要抵禦秦國,還要抵禦匈奴。」
那要說秦國和趙國比,秦國的優勢可是數都數不清。
趙維楨繼續道:「對秦,眼下有廉頗老將軍,有扈輒、司馬尚以及其他將領,小將軍雖朝氣蓬勃,但依舊年輕。想要出頭,實屬不易。」
李牧恍然:「所以,若牧欲出頭,就得去打匈奴。」
趙維楨頷首:「確實。只是北地苦寒、匈奴狡猾。這幾代人都沒有把他們徹底打退,若想出頭,談何容易?」
李牧不語。
見他沉默了,趙維楨心底燃起希望:是不是有戲?
然而趙維楨剛這麼想,李牧就笑了起來。
少年郎認真回覆:「謝夫人提點。但牧覺得,文臣死諫、武士死戰,只要死在沙場,即使是對抗匈奴,那也是保家衛國,值得。」
趙維楨:「……」
但你最後沒死在沙場上啊!
她承認自己是有私心。趙維楨無疑站在秦國那邊,她自然希望小嬴政手下能用的將領能成多多益善。
但與此同時,趙維楨也是真的不想看到眼前的少年走向既定的歷史軌跡。
這麼好的一個人,正直、英氣,一生英雄,六國忌憚,幾乎是鎮國的大將軍,最後卻死於小人讒言。
誰不會憤恨?
誰不會可惜?
誰在一切還未發生之時碰見他,不會考慮可否出手干涉,能改變他註定死亡的悲劇?
越是這麼想,趙維楨越是心情複雜。
根據歷史記載,李牧之死,完全是秦國勢力一手釀成的。
王翦請示秦王,派人重金賄賂郭開,請郭開散布謠言,說李牧準備反趙投秦,從而使得未來的趙王處死李牧。
到那個時候,別說趙維楨已是李牧的敵人,假設王翦不派人賄賂郭開散布謠言,她也許會親自去做。
所以現在……
趙維楨深深吸了口氣。
李牧平靜地看著她。
少年郎心性通透,他也許不知道趙維楨究竟想說什麼,但看她複雜又為難的神情,主動開口:「孟隗夫人,你雖……算是秦婦,但我一見你,就覺得投緣,若有話要囑咐給牧,請直言,牧不會介懷的。」
他都這麼說了,趙維楨也不客氣。
「實話說了吧,小將軍。」
趙維楨抬眼看向李牧:「趙國扶不起來的。」
李牧側頭:「夫人教我。」
趙維楨:「長平之戰後,藺相如西去。如今趙國,完全依靠平原君與廉頗老將軍支撐。可他們兩個也上了年紀,老了!若是二人百年之後,趙國該怎麼辦?當今趙王,是個打輸了就要殺質子泄憤的人,他會願意尋覓賢臣良相麼?」
雖然歷史上都說,趙偃、趙遷是趙國兩大昏君,在郭開的讒言下使得趙國滅亡。
但趙維楨對當今的趙孝成王的評價也沒高到哪兒去。
要不是他把廉頗換成趙括,會有長平之戰的慘劇嗎?只不過眼下還有平原君支撐,他沒昏聵到底線就是了。
「再說下一代公子們。」趙維楨一字一句分析道:「太子春平侯,為人剛直、不懂變通。我實話告訴你,小將軍,到我手的消息里,已經有不少說他在咸陽樹敵眾多,連本國使臣都得罪了。」
當然了,這話說的半真半假。
真在趙維楨知道未來,並且已經吩咐了呂不韋去做,假在寄過去的信,現在可能剛剛到她那便宜老公手上。
「至於留在邯鄲的公子偃?成日遊手好閒、招貓逗狗,心眼大概也就針尖這么小,連我一個婦人都不會放過。」趙維楨又說:「不論是誰成了趙王,都不會使趙國再次強大起來。」
她是真的照著李牧的要求實話實說了。
這番話,要是讓趙偃本人聽見,夠告趙維楨一年小狀的。
但李牧只是笑了笑。
他甚至看起來很感激,嘴唇一勾,一口白牙露出來,看上去更是青春洋溢。
「我懂了。」
李牧說:「原來夫人是存著請我去秦國投軍的心思。」
趙維楨:「不好麼?」
「牧惶恐。」李牧說道:「承蒙夫人厚愛,只是秦國強盛,名將如雲。我為趙人,既無功績、也無名氣,秦國既不缺我這一人,我去秦國也沒有根基。」
「你有啊。」
趙維楨不認同道:「廉頗老將軍認同你,這不是名氣?要說你怕沒靠山,我來當你的靠山。」
她這話說的理直氣壯。
一套馬具,一把耕犁,這兩樣圖紙,足以讓呂不韋,讓嬴子楚明白她趙維楨三個字有什麼分量。她還就不信了,她推薦去咸陽的人,就算呂不韋無動於衷,嬴子楚能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