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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他但凡後退一步,便是王室向楚臣後退百步。
所以嬴政只是揚起嘴角,少年人鮮少會流露情緒的面孔,浮現出冰冷冷的笑意。他的鳳眸橫了過來:「是我篡位,還是你逼宮?」
「你——」
「我看誰敢再前行一步!」嬴政厲聲道。
他的話語落地,蒙武將軍立刻起身拔劍。
他的劍幾乎為一聲嘹亮的號角。帶來的兵卒整齊劃一地利刃出鞘,攔住了通往寢宮的去路。
而後,寢殿中逗留的其他人才走了出來。
呂不韋緩緩步出殿門,火光之下,拉長的陰影遮住了他的雙目,只看清雋面孔,還能稱得上一句平靜。
一國之相站定後,朝著寢殿內深深行禮,趙姬才走了出來。
趙姬一雙眼哭得通紅,胸口止不住起伏,顯然是處在極大的悲痛之中。
可她到底是繃住了作為秦國王后的尊嚴。趙姬壓抑著哭腔與哽咽,揚聲開口:「國君……薨了!」
剎那間,殿外官宦、兵卒,紛紛跪了一地。
「蒙毅。」
嬴政看向台階之下的蒙毅開口:「你去通知群臣這事,先王有命,遺詔必須在朝臣面前朗讀。」
蒙毅立刻起身:「是。」
華陽太后卻是仍然在做最後的掙扎:「慢著!」
她死死盯著嬴政手中的帛書:「誰知道你手中的遺詔是不是真的?」
蒙毅抬頭看向嬴政,後者側了側頭,蒙毅當即領命,不顧華陽太后的言語,低著頭退下去。
待到蒙毅點了幾個兵卒離開,嬴政才蹙眉再次看向華陽太后。
「帛書為先王筆跡,亦蓋有秦王印。」他陳述道:「待宣讀結束,我可將遺詔公開,以證真跡。」
「我等趕來之前,寢殿之內只有你與呂不韋夫婦。」華陽太后咄咄逼人:「縱有秦王印,就一定是國君親自蓋的嗎?」
「大膽!」
嬴政直接抬手,指向華陽太后:「太后,你越距了。」
華陽太后大為震撼,她瞪著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嬴政有這樣的膽量出言斥責她:「你一個小輩,敢如此同我講話?」
「有何不可?」嬴政又是冷笑出聲。
「父王清醒之後,第一句話便是要人請相國、太傅到來。二人深夜匆忙入宮,連半個護衛都沒帶。國君信任臣子,臣子同樣信任國君,因而父王才將最後的事情交代給他們。」
少年人銳氣風發,可不管華陽太后如何作想,他當著一干臣工兵卒,絲毫不給當朝太后留情面。
「至於你華陽太后,未經宣召、帶兵闖入,乃不敬先王;太傅手持誡劍相攔還不停下,竟然要與之刀戈相向,乃不敬先昭王。」嬴政朗聲道:「我乃秦國王室嫡子,先王親定秦國太子,太后不尊秦王歷代先祖,我出面勸阻斥責,那你是楚臣的榮幸!」
說完他壓根不給華陽太后反應的時間,轉頭看向蒙武。
「將軍。」
面對及時趕到的蒙武將軍,少年嬴政緊繃的神情才稍稍放緩:「請你派人去把羋夫人帶過來,並駐兵看守公子成蟜的屋子。」
「太子政!」
華陽太后難以置信地抬頭:「成蟜是你弟弟,他自幼敬重你、追隨你,你竟然冷血到要害他?!」
嬴政勾了勾嘴角。
搖曳的火光放大了他眼中的冷意,嬴政出言譏道:「太后誤會了,派兵把守,是為保護,免得你楚人趁亂擄走我的幼弟,後以秦國王室血脈相要挾。」
蒙武聞言一凜。
他聽到蒙毅說明情況,一路狂奔趕來,滿腦子都是攔住太后。
直至嬴政提醒,蒙武將軍才意識到咸陽宮中還住著羋夫人。她不在場,證明宮中仍有其他楚人在。
儘管他以派兵把守住宮門,但趁亂行動,仍然有帶走成蟜公子的可能。
太子言及「要挾」,很有可能是他一個疏忽,放任楚人帶走年僅七歲的成蟜公子、離開咸陽。
甚至是日後楚人都可能會支持他為「秦王」,領兵造反。
思及此處,蒙毅只覺得冷汗濕透了甲冑內的衣衫。
他當即行禮:「是。」而後揮了揮手,派人去看守嬴成蟜。
華陽太后頓時面如死灰。
眼下木已成舟,她有通天的能耐,也不可能在諸多兵卒的警惕下翻轉局勢。
「未曾料到。」華陽太后哂笑出聲,既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攻擊:「邯鄲來的,竟然是只狼崽子。」
嬴政無動於衷地看向太后。
「我與你交談,是念及你為先孝文王髮妻。」他冷淡道:「勸太后慎言,你做出逼宮之事,理應當殺。」
「你敢殺我?」
華陽太后嘲笑道:「你付得起這個代價嗎!」
嬴政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維楨夫人早在他還不識秦國文字時就在反覆念及其中關鍵。
秦、楚素來有聯姻歷史,連綿數代,已百餘年。縱然兩國之間紛爭不斷,但聯盟尚在,大體算是保持著不松不緊的聯繫。
縱然華陽太后逼宮為大罪,可她的背後仍然有一個楚國。
只是在這個時候,嬴政不能退縮。
因此,少年人毫不猶豫。
夜色之下,他徑直轉身,抽出身畔兵卒的佩劍!
冰冷冷的劍身折射著火把的光芒,嬴政一手持遺詔,一手持劍,劍尖直指華陽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