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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王:「……那秦王以為誰更合適?」
直到此時,王座之上的秦王政,終於扯了扯嘴角。
少年人給了韓王一個幾不可查的笑容。
「寡人可送公子非回新鄭,」秦王政坦言,「立公子非為代王。」
韓王臉上的表情,由震驚,轉為瞭然,而後停留在深深的悲哀和自嘲之上。
「明白了。」
他有氣無力道:「原來秦王早有準備。」
偌大的秦廷,文臣、武將數都數不清,其中任何一人站出來,也許都有著讓六國為之懼怕的功績。
可要說誰能懂秦王、乃至秦國的心思和政治主張,大概這其中誰也比不上一個韓國的公子非。
公子非為存韓入秦,奔走上書,不惜以死明志。連秦王政的一杯鴆酒都沒叫他改變立場。
於韓,他仁至義盡。
如今大廈傾頹,一個惹秦王不快,韓國依然有從藩國徹底滅國的風險。
沒有人能力挽狂瀾,救一名已死之人了。
此時送公子非上位,他既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負,也是不得不為秦國賣力。
甚至,秦王願意冒著公子非會舉事反秦的風險這麼幹。
韓王捫心自問,他沒有這樣的底氣,亦沒有這樣的能力和膽識。
而且這樣的籌謀,早在幾年前秦國攻韓就開始了,那麼……
恐怕不是秦王一人的安排布置吧?
作秦篆,推廣度量衡,贈送書卷、紙張,如今的韓王才明白昔年的公子非為何對此斤斤計較。而這一切的創始人——
韓王猛然回神。
都說秦廷是特殊的,因為秦王的王座之下,始終有一臣位列文臣武將之外,與國君一樣面對群臣。
而且這一臣子還為女子,她就是夏陽君。
可是……
韓王這才後知後覺,眼下的秦廷,夏陽君並不在。
她去哪兒了?
…………
……
同一時間,函谷關。
「送到這兒吧。」
廉頗勒緊韁繩,掉轉馬頭,看向身後的趙維楨。
老將軍似是嘲諷,也似調侃道:「韓王入秦自行請降,你身為秦國太師,竟然不上朝?」
趙維楨忍俊不禁:「聽說過上朝不能沒有國君的,還沒聽說過上朝缺了哪個臣子就不行的。那天塌下來,自家長輩要走,也得送一送。」
廉頗嗤笑出聲,但笑過之後,寫滿皺紋的面孔中卻浮現出幾分震撼。
不是為趙維楨親自送到了函谷關,而是她一句話點明了自己的身份:再有權有勢的臣子,那也是臣子。
都說君臣關係如履薄冰,廉頗兩次兵敗,都由遭國君忌憚而起。他為趙國打了一輩子仗,一輩子最大的屈辱也是趙王給的。
可秦王政那麼信任趙維楨,也許與她這態度有關係。
到了最後,廉頗才反思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來。
「唉!」
老將軍不住搖頭:「當年也許就不該放你和秦王政走。」
趙維楨莞爾道:「將軍就是嘴硬,你若不履行諾言,自己晚上睡得著覺麼?」
廉頗仔細想了想,認真回應:「怕是要輾轉反側整三夜,然後親自帶兵到邯鄲大牢里撈你和那小崽子出來,搞不好情況更糟。」
此言落地,一老一少均是笑出聲來。
「今天也不止是我送你。」
趙維楨的神情之中帶了些許真切:「還有一位將軍的故人。」
廉頗嘲道:「這秦國還能有我什麼故人?」
他剛說完,遠處一輛呂府的馬車姍姍來遲。
車夫停下之後,車輿之內的人近乎慌亂的走下馬車,竟是拎著衣角徒步狂奔起來。
「老將軍!」
廉頗見狀,立刻下馬,大驚道:「趙家郎君!」
來得正是趙維楨的父親趙梁。
原來趙維楨說的「故人」,竟然是她家老父!
在邯鄲時,廉頗雖與趙梁並不親近,可他到底平原君的好友。
十幾年過去了,平原君已死、孝成王亦薨,如今的趙王偃歹毒昏庸,全然不成事。物是人非,於秦地見到邯鄲舊人,聽到趙梁十足的邯鄲口音,廉頗當即紅了眼眶。
老將軍哭了,趙梁卻是笑出聲來。
他一把抓住廉頗的手,熱淚盈眶卻是笑道:「我都多大年紀,還郎君?」
廉頗一怔,瞧見趙梁鬢角的白髮,亦是失笑。
「老夫到底長你近二十歲,」廉頗中氣十足道,「喊你一聲郎君又如何?」
說著他上上下下端詳趙梁許久,關切道:「聽聞你近日身體不好,在家中養病,過來作甚?」
「再不好,也是要來送一送的。」趙梁感慨道:「將軍走後,縱然我有生之年能回邯鄲,那也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邯鄲了。」
一旁的趙維楨同樣感慨地長舒口氣。
自家老父日日相見,平日不覺得有什麼,可與廉頗將軍站在一起,趙維楨在驚覺阿父的頭髮白了許多、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不少。
他也五十多歲了,在先秦時代,都能算作高壽了。
「將軍。」
趙維楨上前道:「我為將軍在車中備了千金,你北行至夏陽去接家人,府中的侍人、車隊,以及護衛也悉數都贈與將軍。到了夏陽之後,還會有一商隊等候,將軍可隨商隊一路到齊國去看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