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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丹沉默不語。
他知道答案的。
薊城的實際管理人都成為了秦國人,城內遍地是秦國兵卒。要殺一名失勢的廢太子,何須秦王的兄弟來一趟?
當然了,公子丹也明白長安君提及莊子贈劍的意思。
無非是說,當今秦王為天命所歸,贈予秦劍,你可為天命行事。目的仍然繞不開招攬他。
只是……
「既是贈劍與我。」公子丹冷笑幾聲:「劍就是我的,我如何使用,是我的事。」
「確實如此。」
未料到長安君認同頷首:「你為燕人,用秦國之劍有何不可?同樣的,為何秦人不可用燕國之人?」
公子丹一愣。
「燕王始終在利用你,公子,」長安君打出感情牌,「但維楨夫人與王兄不會。」
說什麼王者之間,說什麼眾望所歸,燕丹不吃這套。
可說真情與義氣,他面上的警惕卻是如同碰見火焰的蠟燭,慢慢化開了。
「我……」
他低頭,看向荊軻為了酒肉而擱置在長案前的鋒利長劍。
「是啊,夫人與阿政不會。」公子丹低語:「是我過不了這個坎。」
「什麼?」他聲音太輕了,長安君沒有聽清楚。
「拒絕秦王。」
公子丹淡淡道:「對不起恩義。為秦行事,對不起燕國。二者取其重,只能選擇忘恩負義。」
「是麼?」長安君不假思索:「公子又為了誰?又何必如此?」
公子丹無言以對。
他這就是鑽了牛角尖,長安君在心中說。
片刻之間,少年公子就已經整理好接下來的語言,然而他剛張口,就聽到一旁「嘭」的一聲。
荊軻狠狠將酒壺放在桌上:「老子聽不下去了!」
二人訝然轉過頭。
坐在旁邊吃肉喝酒的市井醉漢,以一副狂妄的姿態撐著身體,氣哼哼道:「婆婆媽媽的做什麼?聽得我心煩!你們這些人,想的太過複雜,哪裡來的這麼多彎彎繞繞?」
說完他手指向公子丹。
「你!想不通就不想,不知如何做就不做,解決不了就不解決。怎麼,天下沒了你壞事不成?我就不明白了,劍就是用來殺人的,什麼諸侯、天子和百姓,一把劍到誰手上不是一個用法?還有你!」
說到最後,他那無禮的手勢又轉向長安君。
「你倆挑明白了,當我真是傻瓜?」荊軻說:「一個怕行刺之時暴露,一個怕提前知曉了有去無回唄?」
「你——」
「大膽!」
「我就大膽了如何?」
荊軻見二人變了臉色,洋洋得意地繼續說:「說來說去,公子你還是想不通——能做出這秦劍,證明秦國很厲害,各方面都碾壓燕國。其鑄劍的工匠更是盡力盡力,可見秦國的百姓也是愛護秦國。公子,你若殺了秦王,更是對不起天下人,再二者取其重,是燕國重,還是百姓重?」
「我……」
燕丹啞口無言。
荊軻見狀,乾脆起身,走上前拍了拍燕丹的肩膀:「所以我說啊,想不明白,就別想了。你又不是太子,沒擔子,這劍怎麼用你說了算。你們反覆提及的維楨夫人是誰?」
「是我與公子的先生。」長安君回答。
「那不就得了。」荊軻滿不在乎道:「為師者,她希望你用劍做什麼,你心裡不清楚麼?」
公子丹猛然回神。
他當然清楚!
維楨夫人根本不希望他為燕國公子,甚至是太子。
燕丹不為太子,就不會與秦為敵,更不會在邯鄲為質。幼年在邯鄲時,她從來不強求自己與阿政做什麼,雖然嚴格,但更希望他們能快樂。
否則,維楨夫人何必親自縫製那蹴鞠呢?
她不喜歡蹴鞠,也不善女紅。拿起針線,僅僅是因為燕丹與嬴政喜歡。
若是維楨夫人的希望……她會希望燕丹做一回自己。
思及此處,燕丹的雙眼驀然紅了。
荊軻也不再繼續催促,他搖頭嘆息:「公子啊,你就好好想想吧。」
說著荊軻起身,還不忘記撈起桌上那一壇蒸酒,不給長安君反應的時間把他拖走:「你和小郎君的事,就等改日想清楚再說。」
長安君:「你……你放開我!」
二人拉拉扯扯,一直出門,公子丹都沒做反應。
長安君氣惱不已——這無賴,怎麼不帶講理的!
可同時他也知道荊軻一番話比自己說得還要有用,打感情牌嘛,公子丹很吃這套。荊軻性情中人,雖則不了解維楨夫人,但他了解公子丹的為人。
而且人都被拽出來了,還能再回去不成?
於是長安君氣鼓鼓地甩開荊軻的手,不顧他挽留,一人轉身回驛館準備再做打算。
他構想了很多方案,最差不過是捅破窗戶紙了,大不了叫郡守拿下公子丹。
然而等到天亮,長安君再到燕丹住所時,一切計劃都落了空。
「公子昨夜就走了。」管事回道。
「走了?」長安君怔住。
「帶了兩名隨從與一把劍,隨著商隊走了。」管事苦笑道:「他說自己口口聲聲為燕人、為燕國,可其實他在燕國的時日並未多久,對這塊土地更是無所了解。公子說,他想親自用腳走一走。君上回去吧,公子之前的謀劃也統統作廢,他已吩咐人中斷了給田光先生的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