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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天演講結束,她回到敞篷車裡時,就被丈夫愛德華皺眉斥責了:「親愛的,我覺得今天你的講話不太妥當,你畢竟不是一個人類學家,社會學家,你是我們國家的總統……你說的這一番話可能會惹怒你的女性支持者,你被她們選擇的最大理由就是你是女性,女性主義,女性的權益,她們想聽到的不是平等,平權,你應該更注重女性的權益……認及,你是我們的總統,你應該強調我們民族的強大,提升民族的自尊自信,而不是在那裡強調我們和別的民族沒什麼差別……有些話交給人類學家去講,你的身份是獨屬我們國家的總統,而不是屬於全人類的社會學家,你今天的話是在太不妥當了。」
她說:「就像我很多年前告訴你的那樣,我想要的是改變世界的價值標準……」
「……親愛的,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而理想主義不能改變這個世界,我認前也和你說過,麵包想要發酵得好,就得有一點點腐敗,革命也是如此,政治也是如此,羅莎德琳,你時刻不要忘記,你上台象徵著什麼?女性主義,我們國家的再次偉大……跟全人類沒有關係,人類的通病,弊端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只要關心如何把這個位置坐穩,坐好,為其使用任何手段都是合理的……而且沒有人關心羅素講了什麼,大家只關心食物的價格,日用品的價格上漲了嗎,哪裡實行了怎樣的政策,如果你的本職工作做不好,你的講話並不能改變世界,沒有人在乎你說了什麼,只在乎你做了什麼。」愛德華說。
他們初識也是由於這樣激烈的討論,她是在大概八年前遇見愛德華的,那時候他剛從戰爭中凱旋,大家稱呼他為「戰爭英雄」,為他歡呼,羅莎德琳說:「戰爭英雄,也就是戰爭罪犯。"
愛德華得知了,問她:「你為何那麼說?"
羅莎德琳說:「對我們是戰爭英雄的同時,也對另外的人是戰爭罪犯。"
愛德華說:「這話聽起來很不合時宜,也不太愛國。"
羅莎德琳說:「每當國家致力於屠殺的時候,它就自稱為祖國。有一小部分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於是把國家的權力體制聚合起來了,為了使這個構建持續下去,有必要把一些不人道的行為合法化神聖化,比如說,大家讚美為國犧牲的人,唾棄為自我丟棄國家的人。"愛德華微微一笑:「你批判的意味太重了,而且也太理想化,什麼人能跳出時代和地域的局限?這太難了。你好像很憤世嫉俗,等你再過幾十年,回首過來看以前的話,會不會覺得後悔可笑?"
她說:「啊,你以為我是Cynique,也許以前我是這樣,但現在我的一切不是出於憤世嫉俗、冷嘲熱諷,而是對政治的熱/衷,我正是充滿著全身心的熱切才這樣說。我並不贊成我們國家的各種戰爭,在侵略的實質外包裹反恐、反恐的外殼。…………………………………………。每個國家,每種體制,每種主義在實質上不就是普洛克斯忒路斯嗎?我們看起來彈性大了一點,包裹得更精緻一點,但是腿超過床的部分還是會被砍掉。」
愛德華說:「我勸你不要再想了,我年少的時候也是滿腦子胡思亂想,但是最後還是收回來了……你沒有教導,沒有節制的胡思亂想會很危險的,最後肯定會出事。」
她說:「不,我要思考,我不僅要思考,我還要改變這個世界,」然後她說了這個世紀最有名的那句話,「我有將這世界全都改變的雄心壯志。」
這理想主義的話從說出口的瞬間就伴隨著利特爾辭典里的「狂亂」似的了——即一陣宣告為失敗而敲出的隆隆滾動的鼓聲,可是那一刻,或許因為她是俄國後裔,屠格涅夫的《一朵花》響雷般的在他腦海里炸開了:
要知道,上帝創造此君
是為了給你的心,
做伴於短短的一瞬。
然後他們深入的討論一切時事、政/治,在激烈的碰撞中,兩人結婚了,直到她成為總統,他都還伴在她身邊,每天就一切事情進行激烈的討論。她成為總統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他潛意識覺得,因為她表面滿懷激情,熱衷政/治、針砭時弊,但是她的本質就是個Cynique,偽裝得具有積極性,這個人的內心是一片虛無,並且也無法抗擊這種深重的無意義感,原本他覺得她當上總統後一切就會輕鬆了,但是她充滿幹勁的衝到這個位置後,卻失去了所有的勁,她開始茫然無措,對著一團亂毛線團無從下手了,開始獨處時在房間裡大喊大叫:「又是這樣!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了?怎麼做都不對——」
今天這次不著調的演講,是她走的最笨的一招,她突然精神狀態瘋了一樣,自暴自棄的說:「我承認,我非常愚笨,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我只會模仿世界上已有的模式,要麼就有人告訴我一個理想的模型,我自己無法構想出來,我只能實踐,沒有人教我,我什麼都不會了…… 我還需要幹什麼?不是每個嚼舊文稿舊詩篇的最後都能變成當代的高爾基,我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改變不了。」
他估計是剛才的話打擊到了她,正想說點什麼,她突然開始猛揍自己的頭:「法律一條一條規定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為什麼在道德上,誰不來出一本書,把道德生活里所有的都涵蓋在內,告訴我們怎樣做才是完全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