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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 春見寶玉賴在這裡,唯恐他耽誤人家新婚夫婦團聚,便立意要立時帶走他,唯恐坐下了一時半會脫不了身,便站在原處對許青珩、賈璉笑道:「老太太說,她想跟新 嫂嫂多說說話,原想請新嫂嫂晚上去她那吃飯,又怕她老年人話多,一時多耽誤了些功夫,叫嫂嫂精神不濟,明日惹得親家二老心疼。於是叮囑哥哥嫂子午飯少用一 些,待過了午後請哥哥、嫂嫂去她那吃些茶點。」
「知道了,告訴老太太一聲,不用打發人來請,我們用過午飯,便去跟老太太說話。」賈璉拿著眉筆在寶玉已經按在玳瑁胭脂盒子的手上一打,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就知道你要胡鬧。」迎春趕緊走到寶玉身邊,扯了他的袖子,便要帶了他出去。
「嫂嫂,回頭見。」寶玉裝作手疼不住地揉手,又將許青珩上下看了一遍,琢磨著回去跟賈母如何描繪許青珩的新婦嬌態,便不情不願地跟著迎春出了門。
許青珩一直送到明間門邊才站住,又從明間走回來,見賈璉依舊坐著,便笑道:「小叔子小姑子都十分活潑有趣,日後有得玩呢。」
「遠則生怨,近則不遜,偶爾玩一玩尚好,倘或日日與他們玩笑,叫旁人以為你十分愛玩樂卻也不好。」賈璉輕輕地將眉筆在梳妝檯上放下。
「遠則生怨,近則不遜,」許青珩低低地將這話咀嚼了一番,半日笑道,「二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說這一句,是要點出前頭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賈璉笑道:「你又多心,莫非你不知我肚子裡墨水不多,說了這一句,哪裡還記得前頭一句是什麼。這般說,不過怕家中下人因你愛與兄弟姊妹玩笑便不敬重你。」
「好 一個不記得。」許青珩細細品咂了一番賈璉令她與迎春、寶玉等一干人等不遠不疏的用意,暗道榮國府人丁雖少,其中糾葛卻又錯綜複雜,賈璉早先在家中行事太過 冷酷無情,日後為官,為聲譽計較,少不得手腕需柔和一些,對賈母賈政乃至邢夫人等都免不得要禮讓一些。但賈璉心中凡事計較得清楚,又要名聲又不肯吃虧,那 只能叫她這外頭來的媳婦做個「斤斤計較」的壞人了。
看清楚了賈璉的算盤,許青珩反倒覺得輕快了些許,於是捏著帕子,便沖依舊坐著梳妝檯邊的賈璉行了個萬福,含笑道:「日後還請夫君多多包涵,妾身不才,恰是個又善妒又吝嗇又不近人情的。」
賈璉一怔,見許青珩行了萬福後並不起身,忙起身將她攙扶起來,算盤被人摸清楚了,不由地拿著手按了按鼻子,頗有些悻悻地道:「你又胡言亂語什麼?」
「我知道二爺不是輕易與人交心的人,但妾身還不算愚鈍,是以,二爺有話只管話里藏話地說,妾身一次猜不中,猜上兩三次,總有中的時候。」唯恐這話叫賈璉不喜,許青珩說話時越發笑得溫婉動人。
賈璉一滯,將托在許青珩臂彎上的手收回,扶額笑道:「你倒是看得開。家中管事們可來磕了頭?」
許青珩原以為自己揭穿賈璉話里藏話之事後,他便是胡說八道,也會胡謅一些知心話與她「交心」,這會子看他越發坦然毫無侷促之意,又覺是她將夫妻二字看得簡單了。略收了心思,便道:「方才鴛鴦姐姐來說了一回,我將人打發了,只等二爺回來了再見。」
「現在叫人來吧。」賈璉理了理衣裳,因許青珩並未不依不撓,不覺又看重她兩分。
「……不如去二爺內書房見?這總是內宅,雖是有頭有臉的管事們,但倘或撞見姊妹們也不好。」
「也好。」
許青珩暗暗鬆了一口氣,思忖著她倒要去瞧瞧賈璉日常起居之所是個什麼模樣。略攏了攏髮髻,便緊跟著賈璉出門。
「二爺,昨晚上人多事雜,二奶奶的幾個大箱子叫小子們胡亂放在後頭廂房裡了。如今將箱子抬了出來,究竟要放在哪裡,還請二爺指示。」
才跨過大紅雕花門檻,台階下有一個落落大方的奶娘幾個正在抹汗的壯實陪嫁媳婦,媳婦們身邊果然是四五個紅木金鎖箱子。
只看箱子上鋥亮的金鎖紅漆,並奶娘媳婦小心翼翼的架勢,便知箱子裡的東西價值不菲。
許青珩倒抽了一口氣,臉色不由地有些泛白,心知這會子奶娘媳婦們又將規整好的嫁妝箱子抬出來,是為了給她「長臉」,可才進了門,就在賈璉面前顯擺嫁妝之豐厚總不是好事。
「左右是你們姑奶奶的東西,待你們姑奶奶閒了尋了空屋子放著吧。」賈璉只瞅了箱子一眼,便拱手請許青珩與他並肩向前去。
許青珩眼皮子微微一跳,笑了一笑,便對奶娘秦氏道:「隨便尋個屋子擺著就是,裡頭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話音落了,便又隨著賈璉向前走,才行到院門門房處,便聽院牆外一道雖矍鑠卻難掩蒼老的聲音響起。
「那秦婆子果然不省事,老太太先也說不叫她陪過來,果然才來就搶著在二爺跟前露臉。那箱子好端端的擺著,她又咋咋呼呼地叫人將箱子抬到二爺跟前作甚?」
許青珩聽出是李嬤嬤的聲音,咳嗽一聲後便去看賈璉的臉色。
賈璉回頭,瞧見那在他跟前露了臉的秦氏訕笑著立在原處,嗤笑一聲,便回過身來,又若無其事地向前去。
許青珩只得隨著賈璉出了院門,待到院子外,望見老嬤嬤頗有些尷尬地站著,便笑了一笑,聽著賈璉跟老嬤嬤寒暄兩聲也不吱聲,只管緊隨著賈璉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