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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沽不解林如海這話的意思,但既然林如海這樣說,他只管騎著馬出了蘭台寺,趁著還沒夜禁,趕緊向榮國府去,到了榮國府門前,從西邊角門進去,隨著人進了賈璉外書房等候,略等了一刻鐘,便見賈璉披著猩紅大氅從外頭進來了。
「姑父可好?」賈璉遠遠地就問,身上依舊帶著一絲酒氣。
林可沽見賈璉神態輕鬆,不像是遲遲不歸挨了賈母教訓的模樣,忙上前來,低聲將林如海的話說了。
賈 璉聽了,先覺林如海這話沒頭沒尾,待聽林可沽提起林如海出宮之後兩膝腫起鵝卵大的包,登時明白林如海敢說這話,必定是從上頭那裡得到了消息,登時歡喜起 來,他巴不得丟開那八股文章呢,於是熱情地叫金彩將榮國府內中西藥材都收拾著給林如海送去,又聽說賈敏母女要進京,因不大關心這事,待林可沽走了,就叫全 禧去跟賈母說,自己因連日奔波疲乏得過了,不肯立時去歇息,就先向警幻齋去,對著東間裡一鼎青玉三足玉熏鄭重其事地拜了一拜,心裡默念著:多謝警幻姐姐保 佑我升官發財。
一連拜了三次後,為求個好兆頭,乾脆地命全福、全壽將那三足玉熏抬到明間裡條案上,又弄了些冬桃冬棗供奉在條案上。
全福、全壽看著賈璉那煞有其事的模樣十分好笑,雖不知道他拜的哪一路的神仙,也跟著雙手合十拜了一拜。
「我的桃子呢?」賈璉拜完了,頭一樣事,就是關心自己門前的桃樹,推開撒花氈布帘子,望見門外桃樹上空蕩蕩的,不免心疼起自己精心照料的果子來。
全福嬉笑道:「知道二爺要問,小的們看著不許旁人摘,等果子熟透了掉下來了,就剝了桃核曬乾了給二爺留著呢。」
全壽聽著,立時轉身回西間裡,果然抱著一個柳條編織的精緻花籃出來,花籃里堆著百來枚桃核。
賈 璉看了,便放了心,轉身回到房中,懶洋洋地靠著美人榻坐著,一手去整理身上五彩繽紛的氆氌毯子,一邊好奇地問:「都說大姑娘的親事辦得十分狼狽,到底是怎 麼個狼狽法?你們且說給我聽,我跟大姐夫還有些來往,不問清楚,日後見了他也尷尬。」雖說女大三抱金磚,但這親事是陳家一干人敵不過賈府的金錢攻勢定下來 的,陳也俊心裡未必自在,又想起許玉珩來,又問:「三爺大喜,府上送的是什麼禮?」
全福挪了矮凳在賈璉身邊坐下,卷了袖子又將手 在熏爐上暖熱,便給賈璉捶腿,先苦著臉道:「也不知道許家、黎家是怎麼了,三爺的親事推到來年再選日子。」隨後又與全壽嬉笑道:「至於大姑娘的親事,二爺 不知道,這裡頭有不少故事呢。二爺猜猜如今東邊花園子裡誰最得意?」
「總不會是趙姨娘最得意吧?」既然全福這樣說,賈璉就往最不可能得意的人頭上猜。
全福、全壽並才進來的全禧、全祿俱是目瞪口呆,連連佩服道:「二爺果然是神機妙算!這也能被二爺猜到!」
「當真是她?」賈璉不由地坐起來,從全壽手上接過一盞燕窩粥,拿著調羹細細將粥攪涼,思忖著趙姨娘這是走得哪門子狗屎運?
全 福手上不停,面上笑道:「二爺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多少好戲。二房準備擺流水宴唱名班大戲,喜事前半個月,就煞費心思地要問老太太討銀子、要軟硬兼施地想叫咱 們大姑娘拿了對牌將庫房裡的桌椅案幾、碗碟筷子並庫房裡天南海北的珍饈佳肴拿給他們二房,甚至還動了歪腦筋,想收買管事們暗度陳倉拿了榮禧堂的東西過去撐 場面。老太太氣他們沒那麼大能耐還扯那麼大虎皮,乾脆關了府門,連二老爺、二太太都不許進榮國府家門!二老爺、二太太無可奈何,偏又怕元大姑娘嫁得狼狽叫 他們越發沒了底氣——那會子底氣要緊得很,有底氣,就有人敢幫著他們逼著老太太指定寶二爺做了少主人,這麼著,他們就又從別處弄來一筆閒錢。」
賈璉吃了一口粥,大抵是一路風餐露宿慣了,此時略吃了兩口就覺飽了,將燕窩遞給全禧,另要了杏仁茶來,緩緩地道:「只是這樣的戲,未必算得上精彩。那閒錢二字,定有一段故事。」
全 福笑道:「二爺果然料事如神,」又壓低聲音道:「二房那麼個小地方上上下下住著那麼多人,一舉一動都有人看在眼中呢。二老爺才弄來了閒錢,趙姨娘聽到風聲 後就百般糾纏二老爺,二老爺給了她十兩。趙姨娘貪心不足,背地裡對著三姑娘罵二太太『那老虔婆真真是鐵公雞,一毛不拔,但看哪一會子叫老太太知道她將宗里 二房的地賣給了東府,老太太怎麼收拾她』。三姑娘是個有心的,聽了當時也不言語,待隨著珠大奶奶過來給老太太請安時背著人將這話說給大姑娘聽,大姑娘唯恐 連累了三姑娘,連著趙姨娘的名字也不肯提,立時叫小的去打聽,小的打聽到果然二老爺跟東府來往比早先密切了,告訴了大姑娘後,大姑娘就去告訴老太太。老太 太一聽,哪有不生氣的道理?立時叫了二老爺、二太太來,一通逼問下,二太太才認了,只說並不是賣只是抵押,又說如今銀子已經用去了,再沒銀子還給珍大爺 了。這話明擺著是叫老太太替他們還的麼?不然老太太還能叫宗里的一塊地落到屢屢跟咱們過不去的東府手上?老太太吃的鹽比二太太吃的米還多,料到二太太這是 軟磨硬泡從她手上撈不到銀子就拿了這法子逼著她出銀子,她也不就範,當下帶著人坐轎子去東邊花園,親自看著叫人搬了東邊的東西去當鋪發賣,只說哪怕賣了二 太太的衣裳也要將那字據討回來。誰知才搬了幾個箱子,二太太便露出破綻攔著不肯。老太太一再追問,二太太才說銀子還沒花掉她立時就還了珍大爺。老太太老謀 深算,看二太太眼神飄忽,先叫二太太將從東府得來的銀子拿出來去東府討了字據,隨後卻不讓步,只立時打發人出去,叫琥珀、金釧開了箱子看,見箱子裡底下, 二太太足足有十幾年沒穿的衣裳里掖著個布包,包里藏著五六萬的會票子,老太太越發心氣他們夫婦有銀子也要變著法子訛詐她。二老爺望見二太太有這麼些梯己, 也意外得很,見老太太氣急了,只說那拿著抵押地畝逼著老太太出銀子的主意是二太太出的,是二太太一直拿著母子沒有隔夜仇的話教唆他他才肯去東府寫的字 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