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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想著,賈璉聽黎碧舟煞費苦心地拿著「不可妄論聖人,鄙薄先賢」嚇唬許玉珩,就似笑非笑地問許玉珩:「書中如何,姑且不論。但說,玉珩兄想將這一句怎樣?」
許玉珩秀氣的面孔肅穆起來,說道:「既然錯了,自然要改。難道叫天下人都繼續往錯處讀?」
「如何改?」賈璉又問。
「我決心聯名天下士子們將一句更改過來。」許玉珩豪情萬千地道。
賈璉謙虛道:「小弟籍籍無名,又胸無點墨,怕是人微言輕,幫不了許兄弟許多,也沒資格算在士子的隊伍里。只是,口口相授,到底流傳不遠;寫在紙上時,旁人依舊看得稀里糊塗,停頓之處,還該留下標記才行。」
許玉珩擊掌道:「璉二弟所言甚是,我正待這樣!」
黎芮早年吃過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虧,於是處處教導黎碧舟識時務者為俊傑。黎碧舟比許玉珩年長几歲,又已經娶妻,所思慮的,就比許玉珩多一些,為難道:「玉珩說來輕巧,可這是將一輩子前程都押上去了。不說旁人,只說孔聖人的後人就未必答應改了這一句。況且上下千年,哪一代帝王不是謹遵『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來執掌天下?你快些歇了那沒用的心思吧。」
賈璉微微蹙眉,覺得黎碧舟為人溫厚,卻失了傲骨,果然只能做了他的大舅子,「玉珩兄,有道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與其糾結於《論語》,你何不嘗試著弄出些符號來,給《詩經》《三字經》斷句?旁人若瞧著你段了句後,那書本子看著更省力氣,必然會想著給話本子斷句。話本子斷完了,又有人會想給四書五經斷句,待輪到這一句了,大家都瞧出有爭議,自然會光明正大地拿出來爭一爭。到時候,百家爭鳴,你也有道理,我也有道理,爭來爭去自然爭出一個真正的道理來,豈不比你一個人『雖千萬人吾往矣』事半功倍?」
許玉珩細細思量後,連聲笑道:「卻是我將書本子讀死了,竟忘了還有迂迴的路子。」
黎碧舟見許玉珩不糾結於《論語》,輕輕地吁出一口氣來,感激地在賈璉肩頭拍了一拍,忽地聽見腳步聲,見穿著一身玄色家常袍子的黎芮竟從內書房前一塊雄渾厚重的假山後走出來,又為許玉珩捏了一把汗,唯恐黎芮聽了許玉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話當著賈璉的面教訓他。
賈璉也瞧見了黎芮,眼睛瞅著山石下枯黃的芭蕉上前一拜,「見過黎大人。」
許玉珩緊繃著嘴唇,緊張地垂手看黎芮,雖在黎碧舟跟前氣勢十足,心裡到底對黎芮存了敬畏,心知像黎芮這等士大夫是斷然不會贊同他方才的話的。
「你父親母親不是病了嗎?送了妹妹來就罷了,還在這裡耽擱什麼?還不快回去照顧你父母雙親?」黎芮背著手嗔道。
賈璉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苦水要哭出來給黎芮看,此時被他這麼打發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連忙道謝道:「待母親病情略好一些,晚輩便立時將小妹領回去,打攪大人家宴,實在該死。」說罷,就又向外慢慢退了出去。
許玉珩唯恐被黎芮訓斥,忙親自送賈璉出去。
黎碧舟不解黎芮先還要打發了賈璉兄妹,如今怎輕而易舉地就肯留下迎春了?
「父親,您這是……」
黎芮對著黎碧舟搖了搖頭,「我且問你,倘若你是個教養嬤嬤,瞧見姑娘看《西廂記》,你該如何?」
黎碧舟疑心黎芮知道了點什麼,張口結舌了半日,說道:「父親為何為了這話?若兒子是……自然是不許姑娘看了,要引著姑娘走上正路,別為了那些書移了性子。」
黎芮搖了搖頭,「我先也這麼說,可是你祖父說,這樣的教養嬤嬤循規蹈矩,雖沒錯,卻也不出彩,不過是依著手上的規矩約束姑娘罷了;最出挑的教養嬤嬤定會教導姑娘如何悄悄地藏著書本不叫人瞧見,如何在外說話不叫人瞧出端倪,被人瞧出了端倪,如何倒打一耙,先下手為強。這才是真正地將那規矩玩弄得遊刃有餘,叫姑娘又保留了本性又稱心滿意,又高枕無憂。」
「父親?」黎碧舟再料不到黎芮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
黎芮搖頭嘆道:「倘若以教養嬤嬤比擬,你是循規蹈矩的,那璉二卻像是遊刃有餘的。倘若伺候在聖人跟前,你必然不如他更得聖心。只看如今,不過見了區區幾面,玉珩心裡,你就遠不如賈璉了。」?
☆、16紛至沓來
「況且,便是我們不肯收留賈家姑娘,你道那賈璉是肯善罷甘休的?」黎芮仰頭望了眼灰濛濛的天,輕笑一聲,自去書房看書。
黎碧舟垂手跟上,他對黎芮的話似懂非懂,但他原本不曾引經據典的反駁許玉珩,就是因為心裡也贊同他與賈璉的話,如今看黎芮似乎不氣惱賈璉、許玉珩二人,甚至默許他們與賈璉結交,放了心後,就叫人去跟黎太太說一聲,請她留下賈迎春。
那邊廂,許玉珩果然如黎芮所說,心裡更親近賈璉兩分,一路與他絮叨了許多話,因他滿嘴之乎者也,賈璉聽得頭昏腦漲,只是含笑點頭虛應著。
許玉珩送賈璉出來,沒走幾步,就遇上來說賈赦吐血的下人。
賈璉忙勸許玉珩留步,在前衙領了全福幾人,就匆匆出了兩江總督府。
「二爺果然了得,不等說老爺吐血,就叫兩江總督肯留下迎春姑娘。」趙天棟聽趙天梁說了些賈璉的作為,此時對他很是欽佩,「那位許公子比咱們家大爺還厲害,不上十歲就進了學。看他跟二爺那親熱勁,必定是二爺也滿肚子墨水,將他給折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