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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略偏低了頭,終於看出黎芮不是氣許玉珩,是氣黎婉婷鑽牛角尖,因說道:「晚輩斗膽說一句,在晚輩看來,婉婷姐姐不是鑽牛角尖,卻像是『眾人皆醉我獨醒』一樣。婉婷姐姐的錯,據我說,不過是不能多見幾個男子,少了那麼個與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運道罷了。」
「她與玉珩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黎芮冷笑道。
「有情兩個字,只有兩廂情願才有,不然就是一廂情願。至於與丫鬟計較自降身份這話,在晚輩看來,也不通得很,情有對錯,卻絕無貴賤之分,一味地叫婉婷姐姐不跟丫鬟計較,就好似勸她掩耳盜鈴一般。」賈璉立在黎芮跟前緩緩地說道,望見黎芮並未動怒,放心了不少。
黎芮怔怔地望著窗外,瞧見黎婉婷的身影映在窗紗上,先不解,隨後瞧見炕上棋盤邊掉著一方霞光絲帕,知道她回來是為了拿帕子,咳嗽一聲道:「婉婷進來吧。」因賈璉是為黎婉婷開脫,於是心裡想到黎婉婷不是無事自苦,卻也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賈璉聽黎芮這話,詫異的很,扭頭果然瞧見黎婉婷面上帶著淚痕重新走了進來。
黎 婉婷心中起起伏伏,這一二月里,從黎芮到黎太太乃是她身邊的奶娘丫鬟無不認定她是鑽牛角尖,卻不想竟然當真有懂得她的人,於是進來後,便對賈璉深深地一 拜,又跪在炕前求黎芮:「父親便做主退了那親事吧,倘若表哥對天下女子皆是那般,女兒心中也無怨悔;可他並非如此——即便是他自己個也不將對個丫鬟有情當 一回事,但女兒卻不能……」說著話,不免紅了眼眶哽咽住,「……女兒何嘗不知要尋個真正一心一意的郎君簡直是天方夜譚,且也連累父親、母親隨著女兒受苦, 但女兒寧缺毋濫,寧肯一輩子不嫁……」一時哽咽住,說不出話來,只管對黎芮磕頭。
「你又無事生非!」黎芮心中的火氣又被黎婉婷撩撥起來,只覺黎婉婷未免有些太不懂事了,有意冷著黎婉婷不搭理,從賈璉手上接過許之安的帖子,看了一看,略問了幾句神京中的情形,便立時寫了一封親筆書信並將自己的名帖交給賈璉。
賈 璉拿了名帖、書信,雖有心要看黎婉婷、許玉珩的事到底要如何處置,但也不好久留,只得匆匆出去,心想果然是情深不壽,在情字上太過執著的人,總比無情的人 要多受許多的苦,再出了後院門,望見霍成幾個門子還等著他,於是過去後,忙說:「今次來的匆忙,不能請幾位兄弟吃酒,罪過罪過。」
眾人看他「微服」而來,哪裡猜不到他有要緊事,於是霍成對其他門子道:「你們都各忙各的吧,就叫我送了璉二哥走。」說著話,便打發走其他人,隨著賈璉並曹家兄弟向外去,一直將賈璉送出兩江總督府才回去。
賈璉連連道了謝,依舊帶著曹家兄弟三人騎著馬趕路,雖是趕路,奈何大街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雖心內著急,卻也得一步步地走。忽地,曹志堅駕馬上前歪著身子對賈璉道:「二爺,前面是王家大爺。」
賈 璉一怔,抬頭果然望見一身朱紅雲錦箭袖的王仁也騎了高頭大馬帶了十幾個人正迎面走來,心裡不免打起鼓來,他此行乃是投機犯險,若叫人知道他的行蹤,定會多 事,不知那王仁是否看見了他,立時牽著馬與曹家兄弟三人向小巷子中拐去,進了巷子,便一路向巷子裡竄去,急等著尋一戶人家暫躲一躲,不想家家戶戶關門閉 戶,待望見一戶人家的院子門微微敞開,四人立時進了那家門,待進去後便閂了門。
賈璉背對著門,靜靜地聽門外動靜,果然,不多時,門外響起一陣馬蹄聲,只聽見王仁氣急敗壞地罵道:「人呢?怎不見了?」
「大爺,興許看迷了眼呢,剛才那人穿著葛布衣裳,璉二爺自出了娘胎,什麼時候穿過那樣粗糙的衣裳?」
「正是,大爺,咱們看錯了,也不必追了吧。璉二爺據說跟個和尚、道士跑了,前兒個他們賈家鋪子裡的夥計不還四處找人嗎?」
「娘的!追到底,管他是不是賈璉,拿住了他,榮國府就是姑媽一家的了!」
王仁這話落下,便又是一陣嘚嘚的遠去馬蹄聲。
賈璉四人吁了口氣,賈璉望見曹志堅三人唯恐馬叫起來,還拿著手去捂住馬匹的嘴,不免覺得好笑。
「二爺,王家大爺實在可笑,先前看二太太落勢,恨不得跟二太太一刀兩斷,如今又口口聲聲喊姑媽了!」曹志堅替賈璉打抱不平地道。
曹志銳也肅穆道:「未必不是二太太暗中指點王家人要叫二爺回不了榮國府!」
賈璉噓了一聲,他們兄弟三人忙住了口,果然門外又是一陣嘚嘚的馬蹄聲。
「二爺,他們走了。」曹志堅瞧瞧地開了門向外望了一眼。
賈璉點了頭,才待要走,便望見一個穿著青花布衣、用紅繩綁著頭髮的八九歲女孩濕著兩隻手呆呆地看向他們鬼鬼祟祟的四人。
不多時,又有一個滿臉橫肉、五短身材的男子擼著袖子凶神惡煞地走來,人沒到,先喝道:「什麼人?青天白日地擅闖人家家門!」又沖那女孩罵道:「不中用的東西,連家門都看不住,就放了這些不三不四的人進來!」
那女孩一個激靈後侷促地低著頭不敢言語。
賈 璉再三瞅了眼那女孩,心嘆自己果然是身在紅樓,處處都能遇到紅樓中人,只見那女孩雖年幼,但生得眉清目秀,偏額心又有一點胭脂痣,於是看那男人越走越近, 唯恐男人高聲喊起來驚動了興許又折返回來的王仁,立時輕笑道:「我家小爺要送京城大明宮總領太監戴公公兩個女孩兒,聽熟人說你這有極好的,特地拿了重金趕 來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