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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湘雲見王夫人走了,才要啐一口,忽然就覺她與王夫人方才所作所為就如趙姨娘撒潑時一般,於是便又羞愧起來,領著翠縷也上了一頂轎子。
賈璉思來想去,到底將史湘雲、翠縷二人又接回了榮禧堂,又領著史湘雲去榮慶堂大花廳里見賈母。
史湘雲到了那大花廳里,望見賈母,哽咽一聲,將休書呈到賈母跟前,便跪下了,一連磕了十幾個頭才停下。
賈母坐在榻上,兩隻眼睛只盯著唱戲的芳官瞧,好半日,才閉了閉眼,問史湘云:「你當真有了?」
史湘雲忙說道:「沒有的事,是太太怕事,又一直想要休了我,是以……」
「罷了。你以後想怎麼著?」賈母又問。
史湘雲忙說道:「我情願陪在老祖宗身邊。」
賈母搖了搖頭,「玉兒因沒了父親母親,成了絕戶,北靜王府正想著如何迂迴地退親呢。你又被休了,我如何能留你在身邊?」
史湘雲哽咽道:「史家也沒了,老祖宗說叫我向哪裡去,我就向哪裡去吧。」
賈母擺了擺手,又問賈璉:「可有合適的人選,叫她趁早嫁了吧。」
賈璉笑說道:「老太太,我哪裡知道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罷了,將她送到你尤大嫂子那,你尤大嫂子認識三教九流的人,大概能替她尋個好人家。」賈母說著,就又叫琥珀拿出二百兩來交給翠縷手上,「拿去吧,再多,我也沒了。」
史湘雲含淚謝了恩,就又與翠縷坐了轎子由著林之孝護送到尤氏、賈薔家裡。
因 賈薔已經與齡官成親,史湘雲在尤氏那住著也很不便宜。恰接連一月有餘陰雨綿綿,史湘雲才確定自己並沒有身孕,就覺兩頰發癢,似乎是杏斑癬犯了,於是就要去 尋尤氏討些薔薇硝來擦臉,誰知走到尤氏房外,隔著窗子模模糊糊地望見惜春摟著尤氏脖子撒嬌,一時觸景傷情,想著同是孤兒,惜春還有個好嫂娘,她卻一無所 有。不肯進屋見尤氏、惜春姑嫂情深,於是就又向賈薔、齡官房去,偏又隔著雨幕,瞧見賈薔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對會耍大旗的黃毛鳥兒逗齡官。
史湘雲越發觸景生情,又覺臉上癢得厲害,於是拿著手撓了一撓,待要叫翠縷,又不知翠縷向哪裡去了,於是心道她如今不是姑娘也不是奶奶了,也犯不著擺架子,不如自己拿了銀子上街上買去,想著,就用帕子包住頭,撐著一把油紙傘,趁著門上人在打瞌睡,就向外去。
偏生她從沒出過門,出了這巷子,立時暈頭轉向,不知該向哪裡去,萬幸下著雨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天大地大,由著她亂走。
忽然走上一條大街,就如豁然開朗一般,史湘雲大受鼓舞,於是尋了一家花草鋪子,進去拿了銀子買了一包薔薇硝,出了這鋪子,正待要回家去,突然見雨水越來越大,於是瞅准一間薛家的鋪子,就向鋪子裡躲去。
誰知這鋪子是家酒樓,樓里避雨的會朋友的,坐了個滿堂,眾人望見一個俊俏女子進來,就紛紛向她望去。
「唱曲的?」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問。
史湘雲紅了臉輕輕搖頭,待要一鼓作氣衝出去,又見外頭電閃雷鳴,登時沒了膽量,於是對堂倌說:「我認識你家奶奶,可否請我去後堂躲雨?」
那堂倌忙問:「你是誰家的?」
史湘雲還不曾言語,忽然聽席上有人說「賈家果真了不得,抄家後,就有奶奶要自請下堂。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大戶人家的姑娘也這樣」,雖知曉那人認不得她,但滿臉臊紅,又待要向外去,迎面撞上一人,手上拿著的薔薇硝便撒了一地。
香氣登時瀰漫在整個酒樓內。
「對不住了。」來人說了一聲,便輕佻地將她上下打量一番,隨即與同伴竊竊私語著落了座。
史湘雲顧不得回話,紅著耳根子就要衝向雨幕,偏生門外又來了個形容粗獷之人。
那人見了史湘雲,就十分魯莽地問:「是寶二奶奶嗎?方才薔哥兒、芸哥兒在大街上找你呢。」
史湘雲恨不得鑽進地縫裡。
那人粗枝大葉,卻只當史湘雲怕他生得醜陋,就說道:「寶二奶奶不認得我,我是倪二,是薔哥兒、芸哥兒的朋友。」
「原來這就是寶二奶奶。」酒樓里眾人不禁竊竊私語。
史湘雲氣急跺腳就要向外去,就有人喊了一聲「寶二奶奶」,她一回頭,就聽見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日你奶奶的,笑什麼!」倪二瞪著眼睛罵道。
果然酒樓里人欺軟怕硬,唯恐倪二動起手來,登時不敢再笑。
史湘雲心裡一暖,暗道此人雖面目可憎,但卻比寶玉有擔當,又聽倪二喊寶二奶奶,就說道:「我已經跟賈寶玉沒關係了。」
倪二憨厚地笑道:「史大姑娘,雨小了,咱們走吧。」
史湘雲點了頭,見倪二撐了傘護著她向外去,就低著頭心道若是寶玉也這樣有剛性就好了。
正想著,忽然見那倪二帶著她拐進一家鋪子,心裡略有些慌張,暗罵自己稀里糊塗就跟個生人向前走,卻見倪二進去買了一包薔薇硝並一包茉莉粉出來。
倪二將兩包花粉遞給史湘雲後,就嗅了嗅自己拿過花粉的粗糙大手,笑說:「這兩包夠嗎?」
「夠了。」史湘雲想起猛虎嗅薔薇一句,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