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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 儒爺爺若肯來才是最好,原是想著代儒爺爺一生有三苦,想叫代儒爺爺安心在家教導孫子讀書,才不忍請他來呢。據我說,珍大哥身為一族之長,很不該再叫代儒爺 爺一把年紀了還日日奔波教書,珍大哥不如將他們一家的花銷攬過去,一年給個一二百兩,也夠他們老的老小的小的嚼用。待兩三年後,能叫瑞兒金榜題名,咱們賈 家一門也面上有光。」賈璉擒賊先擒王,先去勸說賈代儒。
「三苦」二字,叫那賈代儒聽了,便老淚盈眶,忙拿了袖子去揩拭,回想起自己坎坷的一輩子,無聲地啜泣哽咽起來。
賈瑞慌張了,他原就沒懸樑刺股的決心,每日家隨著賈代儒去家塾,還能跟頑童們廝混在一處、以公報私勒索些酒戲,如今若被困在家中,那該如何是好?
賈珍不料賈璉反又叫他出銀子,忙道:「璉哥兒,家塾里少不了代儒爺爺,若他不去……」
「不還有二叔嗎?二叔也是滿腹經綸,出口成章,叫二叔去學堂里教書育人,最好不過了。」
賈政哪裡肯紆尊降貴地去教什麼書,只是不敢貿貿然拒絕賈璉,況且當著賈代儒的面說瞧不上教書匠,也不是他的行事,只道:「我才疏學淺,去做了學監就好,萬萬不敢誤了子侄們讀書。」
「這就是了。身為族長,莫非珍大哥連這每年一二百兩也不肯出?」賈璉輕笑一聲。
五房的賈敕沉吟道:「若換了璉哥兒做族長,怕是四五百兩,他也肯出。」
賈代儒因白得了銀子又能安心指點孫子功課,心下甚是贊同賈璉;賈代修則是為眼下賈璉的風頭正勁,不敢逆著他,於是雙雙道:「璉哥兒果然仁義。」
賈珍只道賈敕是嘲諷賈璉,此時依舊不設防,笑道:「璉兄弟說的,咱們賈家在京中的八房人,如今就咱們兩房人過得略寬裕一些。你又才從賴大那奴才家裡白得了上百萬銀子,就拿出七八萬,專門接濟族裡的老人就是。」
賈 璉為難道:「我確實那麼想,可若當真那麼做了,豈不是叫珍大哥這族長背上了不義的名聲?外頭人不知道的,若問起咱們賈家人『你們賈家的族田、族產呢?為什 麼族長不管?反倒叫個不是族長的人管?』,這麼著,咱們賈家人說什麼才能不損了大哥顏面?」只覺這賈珍沒本事收拾賴二,只會眼紅他抄了賴大家,又去看賈敕 等人。
賈赦終於聽出話里不對味來,原本眾人恭維他,他受用著,如今一聽要賈璉拿銀子,立時肉疼了,於是連連咳嗽,有意喘息不停,指著賈璉罵:「你代儒爺爺的事……自有你珍大哥呢……」又對賈珍道:「珍兒,就依著璉兒的話辦吧。」
賈 珍哪裡肯,雖一年一二百兩看似不多,但誰知道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況且開了例子,以後其他人家也仗著家裡有子弟念書萬事不干來他這領銀子呢?正沉吟著不 知該如何開口,那賈敕就道:「說來,珍哥兒,不知咱們八房人的族產都交到你手上,那些個錢財到底用在什麼地方了?我閒時算了一算,咱們族裡那麼些人沒地 住,族裡的房子裡卻擠著百來號不相干的親戚;除了瑞哥兒,也還有好幾個該正經在家讀書的,偏沒銀子,在學堂里也不能清淨讀書;有幾十個一年能賺個上百兩銀 子的差事如今落在外姓的親戚手上。」
賈珍一凜,心道賈敕哪裡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拿這些事問他?笑道:「叔叔瞧不見每年修葺祠堂、墳地要用多少銀子呢,況且年年家塾里,各家裡紅白事,我哪一回少給了銀子?」
賈敷疑惑道:「那些不是本分麼?珍哥兒,便是花了那麼幾個錢,族裡每年的賺頭也還剩下好些呢。」
「正是、正是,前兒個我聽見芸哥兒幾個喊你們府上的管家賴二爺爺,當真是反了天了!到底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寧國府的下人們也不將我們當人看了。」賈敕道。
賈母、賈政看出苗頭不對,疑心賈璉狼子野心要做了賈家族長,母子二人對視一眼,心知賈珍也壓不住賈璉,此時他們貿然開口,若賈璉狗急跳牆了,他們兩個也會遭殃,於是二人雙雙裝傻充愣,一言不發。
卻原來那賈敷、賈敕等人過年時從賈璉手上得了不少好處,家中子侄又在賈璉手上得了差事,素日裡子孫們念叨著不如分宗叫賈璉做了族長的話,他們心裡就依稀有了影子,方才又聽賈璉說因不是族長才不肯管,焉能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有道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賈敷、賈敕等稍稍衡量一番,因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句,就決心擁護賈璉了。
賈 珍懵住,在心裡咬牙切齒,暗暗發誓回去後整死賈敷幾個,忽地想,誰都知道賈璉是太上皇、今上欽點的孝子,論名望自己比不得他;誰都知道賈璉才發了大財,論 錢財,自己也比不得他;論爵位,他是三品,賈璉還是一品呢,登時後背冒出涔涔冷汗,眼角抽個不停,知道這些往日沒個用場的窮親戚如今有了用武之地,只覺定 是自己一心琢磨如何從賴二手上弄錢的時候叫賈璉鑽了空子,唯恐族產落到賈璉手上,忙道:「那一年一二百兩銀子,我……」
「你們兩個這說的是什麼話?忘了大年裡是哪個給你們送了過節的米糧肉菜?」親寧派的賈代修哆嗦著乾枯的身子怒喝道。
賈珍鬆了口氣,他這族長也不是白做的,擁護他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