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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眼睛裡瞧著字是一樣的,卻反覆看了又看,隨後噗嗤一聲笑了。
「老太太笑個什麼?」王夫人含笑道,李紈之父靠不上,元春的親事也不好辦,只能盼著寶玉尋個好岳父了。
賈母隨手將兩枚玉擱在炕几上,將有字的一面擺在下面,摸著湘雲的頭道:「不知道是哪個促狹鬼刻出來的,連字都沒認全,就胡亂學了人家刻字,鳳丫頭你瞧,這壽字多了一豎呢。」說著話,隨後拿了一枚遞給王熙鳳看。
王熙鳳再不認識字,這日常在衣裳、物件上出現的壽字她也認得,雖清楚地瞧著沒那一豎,也只管笑道:「是多了點。」
王夫人面上微微泛紅,王子騰夫人也頗有些尷尬,二人有意去看王熙鳳,料不定那壽字是否當真多了一豎。
只有王熙鳳略得意些,因在賈母跟前立了功,被賈母拉著在炕上坐著問長問短。
一時間到了晌午,東府請王子騰夫婦過去吃宴席,王子騰夫人去了;賈母又叫李紈領著元春、王熙鳳、鳴翠、寶玉、湘雲一同去吃飯,單留下王夫人說話,望見元春心疼王夫人地也留下,在心裡哼了一聲。
沒了外人,賈母瞅著擺在梨花木炕几上的兩枚通靈寶玉老臉一陣陣發燒,不給王夫人、元春一個正眼。
「老太太,這玉得趕緊給寶玉戴上……」
元春一出聲,聽見賈母一聲冷哼,原本要挨近賈母去看通靈寶玉,此時再不敢動彈。
「你嫂子是故意的。」賈母冷聲道,「兩個玉兒?這種話,什麼時候輪到她來說?看咱們家不夠冷清,要將好容易上門來的姑爺攆走?」一怒之下,坐在炕上抓了炕几上的兩枚通靈寶玉便重重地向地上砸去。
那兩顆頑石在鋪著氈毯的地上璀璨地彈跳一下,便不動了。
王夫人一哆嗦,叫道:「老太太,那是寶玉的命根子!」
元春提著紗裙就要彎腰去撿。
「都 不許動!好一個命根子!你見過誰家命根子有兩個?難怪人人都只能生下肉來,偏你生得出石頭來!原來本就是個鐵石心腸!」賈母冷笑,虧得她先前還篤信不疑, 只當老天爺念在賈珠體弱、賈璉不成器的份上,給了賈家一個寶貝呢,原來是有人弄虛作假哄了她那麼些年,不然,何以在王夫人有意撮合兩個玉兒時,就冒出兩枚 玉來?虧得昔日那玉石有個三長兩短她還跟著提心弔膽呢。
王夫人見賈母動怒,趕緊跪在地上,連聲道:「老太太息怒,千萬彆氣壞了身子。兒媳實在不知道嫂子怎地會忽然冒出那兩個玉兒的話來,若是知道了,我怎會叫人拿著寶玉的玉玩笑,正如老太太所說,不知是哪個促狹鬼……」
賈 母冷冷地一笑,「『寶玉頑劣,哪裡配得上玉姐兒?』,你說這話指望著我如何給你接?那鳴翠雖是個姨娘侍妾,但也是姑太太器重,才肯叫她隨著進京的。你道她 回去了,不會將兩個玉兒的話學給林姑爺聽?」咬牙切齒地的瞪著王夫人,只覺得她越發不堪了,「我看你是狗急跳牆了。你當我不知道珠兒一去部里當差,你便巴 不得作踐你兒媳婦,叫她早早地讓賢,叫你再娶一個靠得住的親家。我也是看那李家太過不近人情,才不肯去管。如今你又將眼睛盯在寶玉頭上了,實話告訴你吧, 我已經將寶玉定給史家了。」
「老太太……」王夫人又慚愧又焦急地喊了一聲,那史湘雲無父無母,娶了她實在對寶玉無益。
賈母只是冷笑,又看元春一直掃向地上的頑石,心知她要仔細瞧一瞧上頭的字跡,以驗證方才王熙鳳是否幫著她做戲,沉聲喝道:「元春,你鬼鬼祟祟做什麼?」
元春不敢回頭去看玉,緊挨著王夫人跪著。
賈 母冷笑再三,昔日看元春四角俱全、展樣大方,如今只覺到底是母女情深,說到底,這元春還是向著王夫人呢,嘆道:「如今你們娘兒兩個好生去跟鳴翠說說話,叮 囑她在姑爺跟前不可胡說。若是姑爺知道了,越發不肯跟咱們來往,亦或者府里傳出什麼兩個玉兒的話來,我唯你們是問!」
元春不覺紅了眼眶,疑心是王子騰夫人搗鼓出來的另一枚玉,待王夫人應了一聲後,就道:「老太太,我立時將玉給寶玉戴上……」
「不必了,寶玉還養在我這,那玉日後再也不必戴了。」賈母閉了閉眼睛,滿心酸澀地一嘆,真真假假,到頭來就連「寶玉」都是假的。
王夫人臉色登時煞白,賈寶玉不戴玉了,豈不就不是「寶玉」了?原本因那寶玉,四王八公多少人家斷言寶玉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冷不丁地沒了,旁人問起來,叫她如何解釋?「老太太,若是寶玉沒有玉辟邪病了……」
「那就你咒的。」賈母擲地有聲地道。
王夫人不敢再說,元春也唯恐多說了,叫賈母越發動怒,滿腹疑惑地決心去問一問王子騰夫人另一枚玉的事。
「老祖宗,老祖宗?」
冷不丁地竄進來兩個頭頂上編了小辮子,打扮得一模一樣的小人來。
賈母見史湘雲也做了寶玉的打扮,二人俱是面如滿月、鬢若刀裁,不覺就笑了:「這是誰捯飭的?」
「是鴛鴦姐姐。」珍珠笑道。
賈母的笑意略淡了一些,時至今日,她還不能全然地信賴鴛鴦,「林姑爺如今人在哪?」
珍珠見賈母笑了,也便放寬了心,笑道:「姑老爺隨著珠大爺向東邊花園子裡說話吃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