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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糊塗道:「叔叔什麼時候……」才要說,立時醒悟到王家與賈家反目,王家少不得要立時拉攏好史家、薛家,於是趕緊答應了,卻又忍不住問:「那鳳大妹妹的事,可怎麼辦?」
王子騰沉吟再三,志在必得地道:「便是王家傾家蕩產做嫁妝,也要將鳳兒送入王府里不可!旁的也就罷了,唯獨咽不下賈家那口惡氣!他們以為鳳兒不進賈家,就嫁不出去了?」
王仁聽了只覺雖沒了個腰纏萬貫的妹夫,但有個王府出身的妹夫也好得很,歡喜地答應著,人就向後頭王子騰夫人房裡去,先將王子騰要對史家、薛家說的話說了,又向王熙鳳院子去,歡天喜地地叫了平兒出來,將王子騰要送王熙鳳進王府的話細細說給平兒聽,隨後便去了。
平兒聽了,不辨悲喜地去進了屋中,望見王熙鳳躊躇滿志地坐在明鏡妝檯前輕點胭脂,只是略施薄粉便已經艷麗無匹,上前兩步,輕聲道:「姑娘,賈家先來人了。」
「他們家服軟了?」王熙鳳眸子發亮地回頭,嘴邊似笑非笑,得意道:「我早料到了,王家來硬的,他們賈家就不敢鬧騰了。」
平兒越發為難,緊緊地抿著嘴,見王熙鳳又叫她梳頭,便拿起一柄梅木梳子握起一束油黑的秀髮,望著油光可鑑的黑髮低聲道:「賈家來人說,咱們家要告只管去告,到時候就將咱們家姑太太送去公堂……」
王熙鳳猛地轉身,因扯到頭髮微微蹙眉,滿面秋霜地道:「他們家竟然這樣說?」
「賈家說,這親事原本就是咱們王家人自說自話定下來的。」平兒膽怯地退後兩步。
王熙鳳胸口起起伏伏,只道不信,「賈家怎敢跟我們王家斷了來往?老太太如何說?她也答應?賈家不怕成了孤杆一個?」
平兒低頭不言語。
王熙鳳一腔怒氣下,本要打平兒兩下才痛快,可才伸出那隻染滿蔻丹的素手,先淒涼地一笑,握著粉拳轉身又面對著鏡子,看鏡子中一張俊俏面容慘澹非常,越發心酸,握著帕子遮著臉幽幽飲泣。
平兒忙道:「姑娘別哭,日子長著呢,且記著今日,來日再報回去就是了。」她隨著王熙鳳那麼久,她眼裡的王熙鳳該冷笑一聲說句「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待日後看他落在她手心裡,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
王熙鳳哭了一通,吸了口氣,又對著鏡子照了照臉色,越看越悲,嘆道:「我算是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不由地又落下淚來,握著帕子遮著兩隻丹鳳眼道:「你瞧咱們家怎樣?」
平兒斟酌著道:「咱們王家自然是極好的。」
「若 當真好,那璉二爺為何瞧不上咱們家?」王熙鳳冷笑,「你道進了王府是好事?若是沒有賈家這樁坑人的事,我也當王府是好事呢。可如今……」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來,待被平兒扶起來,就慢慢向拔步床上躺下,頭枕著鴛鴦枕握著平兒的手,哽咽道:「我素來是要強的,可你也知道,我若不要強些若不嘴上厲害些,早被家裡那 些看高踩低的踩死在泥地里了。原本就是隔了一層的叔叔嬸子,若言語裡不帶出些有叔嬸做依靠的意思,旁人越發不把我當個人了。也因我往日裡的所為,眾人都覺 叔嬸待我不薄將來定會為我覓個好人家。叔嬸也因畏懼人言,不敢像對付哥哥的親事那般隨意。」
有道是唇亡齒寒,平兒見王熙鳳往日裡何等神采飛揚,此時竟然吐出這樣顧影自憐的喪氣話,不免也傷感起來,只覺自己的前程還不知在哪裡呢。
「賈 家尚且去不得,更何況是那王府……若進了,少不得要處處看人眼色,任人拿捏。」王熙鳳一時哽咽住,再說不出話來,「叔叔如今跟賈家鬥氣,何苦將我這一輩子 填進去?據我看,是哥哥的親事定得低了,他有意要抬高我呢,若是嫁了個王府里正經的爺們也就罷了,若是給人做填房或者許了個姨娘生的,我這輩子,外頭瞧著 好看,可哪裡還有出頭的那日?一輩子忍氣吞聲,倒不如如今就一頭撞死在王家門前。」
「可事到如今,除了聽老爺的,還能怎樣?」平兒無奈地自己哭過,又給王熙鳳擦眼淚。
王 熙鳳微微偏過頭去,滿頭青絲散落在肩頭,須臾招手叫平兒附耳過來,在她耳邊道:「有道是寧作雞頭,不做鳳尾。你悄悄地打發人去榮國府,求老太太替我做主,請 她再疼我最好一次,替我打發人往金陵薛家送信,就說我有意嫁進薛家,奈何我一個姑娘家不好開口,如今請姑媽來求。」
平兒想起薛蟠那麼個魯直性子,連連哭著為王熙鳳抱屈,「姑娘,這不妥,薛大爺他哪裡配得上姑娘?先不說薛家門第,但說薛大爺那莽撞貪玩的性子就非良人。」
「哼, 他越是魯莽、憨直,越容易拿捏;別人家也就罷了,在薛家,我這王家大姑娘的身份還壓得住陣腳;況且,薛家姑媽也不是個硬氣的人,她如今又樣樣仰仗王家,哪 里敢跟我說句硬話?寶釵妹妹雖有主意,但年紀尚小,將來又總是要出門的。如此入了門凡事以我為尊,不出兩月將整個薛家攥在手心裡,如此豈不比進了王府處處 看人眉高眼低的強多了?」王熙鳳在心中將薛蟠、賈璉比了一比,只覺相貌上薛蟠就差了一截,可接連幾個月處處碰壁,已經叫她明白了賈史薛王四家外的天地,心 知自己的斤兩,於是雖氣不平,又覺事已至此,為了跟賈璉賭氣,將自己一輩子賠上,卻不划算,「告訴姑媽,我這邊樂意,她那邊來求,便是叔叔嬸子,他們也攔 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