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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疑惑道:「既然迎春沒提起探春,你又是如何知道三姑娘說話的呢?」
全福含笑道:「二爺忘了鴛 鴦了?只是二老爺氣二太太藏著銀子,生了氣寒了心,直說『不想多年來我待你一片赤誠,你卻這般防著我』,這些時日都住在趙姨娘房裡逗著環哥兒讀書呢。趙姨 娘見二老爺跟二太太離了心,又見二老爺因元大姑娘三朝回門時候陳姑爺不夠恭敬心裡又多了些悶氣,就挑撥二老爺,說二太太寵溺寶玉幫著寶二爺稱病躲在家中不 讀書。雖隔著一道牆住著,但二老爺足有小半月不曾見到寶二爺,心氣寶二爺不上進,冷不丁地闖進二太太房中,瞧見寶二爺正跟兩個丫鬟玩笑,便不分青紅皂白地 將寶二爺按在椅子上打,又罵二太太糊塗!二太太急著來求老太太相助,偏老太太以為這又是二房的苦肉計,唯恐過去了,一時心疼寶二爺就中了二房的計,也不肯 去。若不是最後珠大爺從梨香院趕去求了情,怕寶二爺的小命都要斷送在二老爺手上了。」
賈璉捧著黑漆嵌螺鈿雲龍紋蓋碗慢慢地呷著碗中杏仁茶,用茶碗遮住嘴笑道:「不想我幾月不歸,家裡竟然有這樣風雲變幻的事。如今是趙姨娘踩了二太太一頭?」
「那 可不是麼,二太太是里外不是人。」全福笑了,若無探春從中運籌帷幄,趙姨娘母子哪裡會有今日?因又輕聲道:「那三姑娘年紀雖小卻伶俐得很,趙姨娘因她的緣 故得了寵,她也不昏了頭地跟著趙姨娘在二老爺跟前奉承,專一地去陪著二太太說話,二太太只覺元大姑娘嫁了,就三姑娘最體貼好似對她不離不棄,心疼地又是衣 裳又是首飾地送給三姑娘,如今已經稟明了老太太,將三姑娘養在她身邊呢。趙姨娘拿著這事對著二老爺哭了一通,只說二太太是拉攏三姑娘一起欺負她呢。二老爺 直說她是水晶玻璃腸子,比滿肚子彎彎腸子的二太太要剔透,只是老太太點過頭了,他也不敢去討回三姑娘,只將自己的梯己交給趙姨娘保管。」
賈璉手中的杏仁茶有些涼了,放下茶碗,噗嗤一聲再按捺不住,那趙姨娘都成了水晶玻璃人了,這年頭的水晶玻璃也該降價了吧?「你們是怎麼知道的?連梯己的事也一清二楚?」
「都說了趙姨娘是水晶玻璃腸子,有這樣長臉的事,她怎肯不拿出來說了叫二太太沒臉?」全福等忍俊不禁。
賈 璉也笑得不可抑制,笑歸笑,正經事還要做,於是拿了他不在家時收到的帖子來看,見大半是同年來拜訪的帖子,一些是親戚家恭賀的帖子,冷不丁望見一張帖子上 寫著賈雨村三個字,眼皮子跳個不停,頭一個念頭就是要將那賈雨村打發走,隨後又覺先不急著將他打發了,稍稍思量著,就問全福:「金陵可有人送丫鬟來?」
全福一怔,全禧搶著說:「是送來了一個小丫鬟英蓮,如今英蓮住在咱們後院裡頭呢。」
「明兒個,叫那賈雨村來,再領了英蓮過來。」賈璉思忖著自己不好冒然將甄英蓮送回家去,但那賈雨村未必認不出甄英蓮來,先借著賈雨村的口,將甄英蓮送回家去,再將賈雨村打發了就是。
於是打著哈欠,洗漱之後便睡下了。
一 夜無話,第二日一早,賈璉去了警幻齋的廳上,便請人去請了賈雨村來,又命鴛鴦將英蓮喚來,見那英蓮穿著一身三等丫鬟衣裳,低著頭怯怯地,只覺得自己送走她 就是做了一樁好事,也不必跟她多說些什麼,於是再次問她姓名、家鄉,見她還是一概不記得,便專一地在前廳里等著賈雨村來。
英蓮乖巧地在一旁垂手站著,好奇地看賈璉懸著手腕寫字,莫名地吐出一句:「我爹爹也這樣寫字。」說完了這話,自己也覺自己這話莫名其妙得很。
賈璉的手一頓,卻不繼續問,聽到腳步聲,望見那賈雨村穿著一身灰布衣裳進來了,立時停了筆,心嘆難怪林如海等人會被蒙蔽,這賈雨村果然生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樣貌,「賈先生來了?」
賈 雨村隔著八、九步遠望見賈璉玉樹臨風地站在厚重的紫檀案後,頗有些寵辱不驚地拱了拱手,慢慢地踱步上前,先寒暄一句,隨後望見賈璉的字,就道:「世兄的字 雖形不足但神有餘,委實比我們這種塗有其形的高明百倍。」餘光掃向這廳,見雖說是廳,但廳上擺滿了書卷,說是個書房也不差。
賈璉擱下筆,謙遜道:「賈先生過獎了,昨兒個才來,就聽聞先生是個飽讀詩書的人才,今日一見果不其然。英蓮,快給賈先生奉茶。」說著,細細留心賈雨村神色,卻見賈雨村聽見英蓮二字依舊無動於衷,心道莫非賈雨村早將甄士隱給忘了,沒有個門子,就記不起甄家的事?
賈雨村只顧著心中竊喜賈璉對他的禮遇,何曾留意過一個丫頭的名字,待隨著賈璉在這廳上坐下後,便思忖著如何答話能將葛先生比下去——那葛魁屢試不第,他卻是個實實在在的進士,就不信賈璉會不想聘請他做先生。
「先生請吃茶。」英蓮兩手捧著茶盞擺在賈雨村手邊茶几上。
賈雨村略點了頭,眼神掃過英蓮,心嘆到底是榮國府,一個小丫頭都生得這樣伶俐,只是瞅見那英蓮眉心一點胭脂痣時,不免略怔了一下。
賈璉見賈雨村還是不吭聲,就指著英蓮嘆道:「我才來,我們老太太就給我出了一大難題。老太太喜歡這英蓮得很,說是看她相貌不像是個窮人家的孩子,要我替她尋回家鄉。此事委實難辦,聽人說賈先生足智多謀,便請賈先生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