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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並不在意寶玉住過來的事,只是見賈母站在他這邊,就得意地去看賈政。
賈政漲紅了臉,雙手藏在袖子裡握著拳頭,只覺賈赦太過欺人太甚,竟然不給個緣由就叫他打發走人。
賈 政氣得兩眼發澀,又看賈赦假惺惺地問候賈母身子,賈母也順勢體貼賈赦,儼然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場面,心中越發悲苦,只覺賈母開始偏心賈赦了,竟然為了個 無中生有的由子就叫他打發人,於是不甘心地道:「那賈雨村氣度不凡,非久困之人,他也姓賈,兒子的意思是乾脆跟他連了宗,若叫他再做官,也能幫襯著咱們榮 國府……」
「非久困之人?那人是你媳婦陪房周瑞的女婿冷子興的好友,這非久困之人的話,莫非也是周瑞教導你的?你怎會不知道那周瑞是個怎樣的無恥小人,專一愛教唆主子幹些殺兄的事!」賈赦咬牙切齒地道,素日裡不提,就連他也險些忘了這事了。
賈 政聽到殺兄二字,眼皮子跳個不停,只巴巴地看向賈母,見賈母也不言語,這才不得不灰頭土臉地退出去,出門坐了轎子出了榮國府東角門,再看自家那黑油大門, 莫名地就覺委屈,進了家門先去書房裡去,去賈雨村教導賈寶玉的書房外略瞧了一眼,如何看賈雨村都是個安貧樂道、滿腹經綸的人才,猶豫躊躇一番,終歸不肯得 罪賈母、賈赦,便叫了賈雨村出來說話。
賈雨村頗有些忐忑地想莫非賈政要追問他一大早去警幻齋的事?思忖著如何光風霽月地敷衍了賈政,就聽賈政無地自容地開口問:「賈先生與那冷子興是個什麼來往?」
賈雨村大吃一驚,心道賈政怎忽然問這個?他並未跟什麼人提起這事,賈政是如何知道的?反問道:「老爺為何有此一問?」
賈政含糊道:「你且坦白告訴我就是。」
賈雨村忙道:「這冷子興是哪個?晚輩對這名字聞所未聞。」
賈 政既然在心裡認定了是賈赦無理取鬧欺負他,就也不再追問賈雨村,只苦笑道:「定是大老爺為作踐我,有意拿了你做筏子呢。只是如今他既然發話了,我也不好留 你,你可有個落腳的地方?」說著,因與賈雨村惺惺相惜,只覺他也跟自己一般雖光風霽月卻處處遭人刁難,便叫小廝去王夫人處拿五十兩銀子來,親手交給賈雨 村。
和煦的陽光灑在賈雨村身上,賈雨村不由地瑟縮了一下,反覆回憶,都記不得自己在賈璉跟前有什麼破綻,疑心是哪個多嘴將他跟冷 子興的來往說了,心裡打起鼓來,既然那邊知道他跟周瑞的女婿來往,自然要防著他了,如此,怕他留在榮國府也沒了大展拳腳的機會,又惦記起寧國府來,只說: 「晚輩也不好叫老爺為難,既然如此,晚輩只得去了。只是,有道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晚輩才收到家書得知家中長輩病重須得醫藥錢,如今是捉襟見肘,偏前幾日 出門偶遇寧國府的蓉哥兒,聽說東府一宗的老太爺因璉二爺高中了就鬧著要專心留在家中教導孫子讀書,如今缺了個先生。晚輩想暫去那邊教幾日書,以解燃眉之 急。但想著尊府與那邊不大和睦,因此也不敢貿然過去。」
賈政忙道:「這與你不相干——細說起來,與我也不相干,只是璉哥兒生了個 孤拐的性子,鬧得與那邊面上不好看罷了。私底下,珍哥兒還是十分敬重我的。待我寫了一封薦書,你拿了去給珍哥兒看。」說罷,立時回房令賈雨村幫著研磨鋪 紙,提筆便給賈珍寫了一封書信,又拿了他的帖子,再將自己手邊零碎的一二十兩銀子一併給了賈雨村。
賈雨村略謝了一謝,只說「若日後老爺再叫我回來,雨村定然不會推辭」,便出了賈赦書房,收拾了寥寥幾件行禮,出了賈政家的黑油大門徑直向東去,在寧國府門上將賈政的信與名帖送上,不多時,就有人請他入內與賈珍相見。
賈雨村自己個拿著行李,坦然地隨著小廝向前去,路上拐角處依稀聽見有人嘰咕一聲「白髮了……百萬的財,還心疼給我的那一星半點……」,不禁立時向說這話的地方望去,見繞過一道岐山石的石嶂,迎面過來了兩個手上甩著錦繡錢袋子的俊秀小爺,忙問了一聲好。
來人是賈蓉、賈薔,這二人乍然望見個布衣窮儒進來,略怔了一怔,也不理會他,兀自興高采烈地去了。
賈雨村心頭盤旋著那句發了幾百萬,強按捺住心頭的疑惑,又盤算著既然寧國府白得了一筆銀子,倘若賈珍知道他是個可造之材,賈珍未必不會費些銀子替他疏通官路以叫他成了他的左膀右臂,這般想越發覺得出了榮國府是因禍得福。
且說賈雨村慢慢進了賈珍書房,果然見那賈珍一臉喜氣,十足地發了橫財的模樣。
義 忠親王一死,白得了義忠親王府錢財的賈珍頗為豪放地坐在太師椅子上,看過了賈政的書信,並不考校賈雨村才學,就開口道:「族裡老太爺見隔壁璉哥兒出息了, 一心要回家教導孫子用心讀書,我已經許了他一年白給他二百兩銀子了。雨村先生且稍稍休息,待過一二日,便可去家塾中教書,那邊屋舍頗多,雨村先生且住在那 邊就是。」
賈雨村答應了,見賈珍並不肯與他多說,甚至連見面禮也不曾給就將他打發出來,心裡很有些悻悻然,目不斜視地跟著個帶路 的小廝向外去,思量著這珍大爺與賈政不同,不是個愛跟人談文弄墨的,日後該想個法子親近他才是,出門上了馬車,走了不到一里地,便進了那建造在寧國府一宗 族產房屋中的家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