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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 來你是個大智若愚的人呢,這好說得很,回頭叫家裡掌柜跟你家掌柜商議著吧。只是京都就罷了,若叫你舅舅知道了……」賈璉手上拆開青布包袱,就望見上頭放著 一封書信,拆開信撇去那些堂皇的辭藻、添彩的典故,就見許青珩說特意弄了一本尺牘給他,於是又看包袱里那一本封皮上描畫著山石古木的書本,翻了一翻,果然 裡頭用簪花小楷將給人祝壽、賀人新婚生子、悼人喪偶喪尊長,甚至尋常的書信來往都一一寫出了模子,日後他若再給人送帖子送書信,只要依著這模子套用即可。
賈 璉扶著額頭嗤笑一聲,那許青珩定是見他跟許玉珩、許玉瑒書信來往,用的都是一色的白話,才特地整理出這一本尺牘給他,也覺這尺牘有用得很,畢竟跟許玉珩幾 個就罷了,若是給其他人家也寫這樣的白話,未免叫人看輕了,重新將尺牘仔細包好,又琢磨起如何還禮,這尺牘既然是人家親筆所寫的,若是拿些現成的金簪銀釵 送過去,未免顯得自己心不誠,於是思量一番,彎腰叉開腿從身下柜子里的抽屜里拿出一玻璃匣子來,隔著玻璃數了一數,見裡頭有用桃核雕刻的十二生肖,雖不惟 妙惟肖,但拿來把玩也有趣得很,正待要交代全禧,誰知薛蟠劈手將匣子搶了去。
薛蟠將匣子揣在懷中,立時跳開兩步,嬉笑道:「璉二哥快說,這是要給哪個美人兒回禮呢?別當我不知道,你那小包袱皮是方女兒家用來裹頭的綾銷江牙海水嵌八寶兒帕子,上頭指不定還有桂花油的香味呢。」說著,就要去搶那帕子來嗅。
全禧慌忙叫道:「薛大爺使不得,那是許姑娘的。」
薛蟠一聽是賈璉未婚妻子的不是外頭戲子的,立時不敢鬧了,訕訕地從懷中拿出匣子,連連說:「冒犯了、冒犯了。」
薛 蟠不提,賈璉還不知那是裹頭髮用的,拿著那帕子嗅了嗅,果然嗅到隱約的香氣,心裡一時有些無所適從,畢竟這私物不管是帕子還是汗巾,總有關風月,須臾 只管對全禧道:「明兒個叫趙天梁將這匣子裡的桃核十二生肖送到許家裡去,就說給許老太太把玩的,許老太太見了,自然知道是送給許姑娘的。」
全禧忙答應著。
薛 蟠打開匣子,就著燈光仔細瞧了瞧,見果然是用棗紅色桃核雕刻的猴子、金雞等,看過了才遞給全禧,又慫恿道:「二哥怎學了這麼個不懂風情的性子?二哥拿了自 己日常用的帕子來,細細地鋪在這匣子裡,人家見是半新不舊的,哪裡不懂你的意思?」說著,就要來搶賈璉的帕子替他擱在匣子裡。
賈 璉忙抬腳將他格開,笑道:「別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了,這是要送到人家老太太跟前的。叫人看出來,我倒無妨,叫人家跟著沒臉呢。」又說:「天晚了,你此時出去 難免犯了夜禁,隨著我去外書房歇著,咱們也商量商量生意經去。」說著,隨手將帕子扯下來塞柜子里,只拿了尺牘向外書房去。
二人在外書房西間裡,隔著博古架子,一個睡羅漢床一個睡火炕,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第二日一早,大雪落了滿滿一地。
趙天梁悄無聲息地拿了玻璃匣子進來,先聽見博古架後薛蟠鼾聲如雷,隨後就見賈璉筆直地裹著被子,輕喚兩聲,見沒動靜,便立時退了出來,叫人牽馬出來,一路騎馬向許家去。
到了許家門上,將來意說了,便隨著人去見許老太太,在許老太太門前隔著帘子停下,磕了頭將玻璃匣子交給丫鬟送進去,得了一封賞銀,謝了恩就去了。
屋子裡,許老太太正坐在裡間炕上喝茶看許青珩做準備拿去賽繡會上的針線,先將匣子放在炕桌上不管,見許青珩隔三差五地偷瞄心思儼然不在正在做的蝶戀花刺繡上,便拿了梨木尺子向她手上抽去,嗔道:「我且問你,你送尺牘就送尺牘,拿的什麼裹著的?」
許青珩手上吃痛,捂著手疑惑道:「我交代人隨手拿的一樣,並不記得是什麼?」因覺得奶娘定然明白,就去偷看奶娘,不曾想手上又挨了一下,忙捂著手在炕上老實地跪著求饒。
「也不怕被人看輕了!」許老太太罵道,又叫跟著許青珩出門的兩個奶娘並留著看家的一個奶娘進來,待三人都跪下了,又道:「一個個都老糊塗了,只管好酒好菜地吃著,正經事也不管。」
兩個奶娘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一時也琢磨不出哪裡出了岔子,只有那留著看家的廖奶娘心中竊喜。
許青珩依舊是一頭霧水,回憶再三,只記得將書遞給丫頭叫丫頭拿個東西裹著,小心翼翼地問:「老太太,到底有什麼不妥?」明明許老太太都許她送尺牘了,偏還挨了兩尺子,不免委屈起來。
許 老太太見她是當真不知情,知道她是個只管包子餡不管包子皮的性子,就冷笑道:「你們小孩兒家,一時高興出門玩一遭,誰在意那雞毛蒜皮的小事,偏有人當時見 了不點明白,後頭只覺拿著這事能告誰一個素餐屍位的罪,就巴巴地來我跟前說。」斜睨向那廖奶娘,冷笑道:「你都跟哪個提過姑娘拿著頭巾送人的?」
廖奶娘只有三十餘歲,論起來,許青珩吃她的奶吃得最多,偏她資歷不夠,被幾個四五十歲的老奶娘壓在頭上,心中早有抑鬱之氣,原等著許老太太治那兩個老奶娘的罪,不想火燒到自己身上了,提心弔膽地忙道:「不敢跟旁人說,只跟老太太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