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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與腦漿濺到她臉上,顧珍卻絲毫顧不上,她搶過方向盤放緩速度剎了車,然後熄火開門一腳踹下這攤爛肉,接著調轉車頭,帶著這麼多年的不甘心往邵忍的方向猛踩油門。
沖向邵忍的時候,顧珍臉上已經覆滿了熱淚。
但如同開槍殺死吳彪時一樣,她這次依舊沒有任何猶豫。
緊接著,車左前輪顛簸一下,緊接著左後輪也顛簸一下,悽厲的慘叫聲響徹旁邊的樹林,驚飛樹上的鳥兒。
「砰」地一聲驟響,車輛撞上旁邊一棵參天大樹,車頭變形,然後燃起濃濃烈煙。
顧珍靠在方向盤上,頭髮凌亂不堪,下巴滴著血,殘存著最後一絲氣息,艱難地睜開眼。
人彌留之際,眼前會快速地閃過自己的一生。
她的一生,總是在不甘中度過。
童年時父母生了弟弟,她看著全家人對弟弟無微不至的寵愛不甘心,不折手段地爭寵,結果得到的卻是更深的厭惡。
再大一些時,她迷上了隔壁班拽拽的壞男孩,壞男孩不止有她,還流連在多個女孩身邊,她不甘心,不顧後果交付一切以為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卻沒想到他摟著新人笑,而顧珍卻拖著殘缺的身體從小診所出來。
後來,她混了社會,選擇了來錢快的捷徑,在污穢不堪的夜場裡諂媚賠笑,那個時候,天還沒變,這一片最厲害的人物還姓秦。
有一天,她看到了這個叫秦遠征的男人,他有權有勢呼風喚雨,連帶著身邊跟的女人都享盡榮華與尊重。
她聽人說那女的之前也是混跡夜場的,顧珍又一次不甘心了,同樣的起點,怎麼那女的就能被人恭恭敬敬對待,而自己卻要委曲求全對著一群牛鬼蛇神賠笑?
顧珍想要往上爬,想要做大哥的女人,想別人喚她一句「珍姐」,也想要呼風喚雨,她有膽識有手段,順利爬上了那姓秦的床,可惜剛嘗到點甜頭,便被正宮發現了,杜月紅帶人將之堵在昏暗小巷子裡,扒衣服刪耳光。
顧珍光著上身,被她帶來的馬仔們猥瑣地注視著,羞辱與不甘此時都顧不上,顧珍跪下來示弱、求饒,搓著手:「紅姐,不是我的錯,是秦哥強迫我的,我也沒辦法呀,紅姐……」
等人走,顧珍挺直的背癱軟下來,再也不受控制低頭流著淚,而這時,她看到身前停駐的鞋。
顧珍愣愣地抬眼,只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形,緊接著是他冷峻的側臉,這人麻利地脫下身上黑色外套隨意扔給了地上未著寸縷的她,不帶一絲感情,隨後轉身跟上其餘人的步伐。
顧珍記得他,他叫邵忍,是秦遠征身邊很得力的馬仔,剛剛杜月紅扒她衣服時,他也是唯一一個挪開目光的人。
她怔怔地看著邵忍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她又有了新的不甘心。
她不再執著於做秦遠征身邊的女人,而是借了秦遠征的勢力開始壯大自身,後來秦遠征倒台,連帶著杜月紅也慘死,而顧珍則順理成章取代杜月紅,成了這一片的「珍姐」,她說他可以幫他在山昆那裡得臉,她說他能幫他當上老大,甚至可以為他付出一切,可主動換來的卻是那個男人的避之不及以及眼裡的疏離淡漠。
這麼多年,浮現在眼前這樁樁件件的事,全都寫滿了她的不甘心。
現在她要死了,卻終於如願了一把。
他生前喜歡誰顧珍不想關心了,她只要黃泉路上,是邵忍陪她一起走就夠了。
閉眼之前,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充斥寒意的夜晚,她皮膚裸露,衣服被撕得支離破碎扔在一旁,絕望屈辱之際,有人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來,什麼也沒說,脫下外套,給了她一件蔽體的衣服。
第40章 番外(四)
只一件衣服,顧珍不甘心了好多年。
她都快要以為邵忍這人就是這樣,生性不喜歡女人,謝昕出現了。
她被潑了滿身的辣油,因為窘迫,一張臉漲得通紅,邵忍領她來自己這裡換身乾淨衣服。
第一眼看到謝昕,邵忍看向她的眼神里透出的微不可查的情感,顧珍便知道自己輸了。
她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裡。
是她顧珍不是蔣銘奇的妹妹?還是她顧珍的過往太污穢?亦或者自己對他不夠好?
在謝昕離開南卯後,她也找邵忍刨根問底要過答案。
但邵忍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這兩者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愛就愛了,不會管她是誰的妹妹,不會管她有是不是有個污穢的過往,而自己則會拼命對她好,送她去更廣闊的天地,而不是帶她一起下地獄。
死之前,顧珍想到邵忍說的這些話,她開始感到後悔了。
她這時才發現,她能輕而易舉開車撞向邵忍,她壓根不愛邵忍,她更愛自己,她只是受不了這種不甘心的感覺。
顧珍靠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動了動,又動了動,此刻,她想活著,無比地想要活著。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雨越下越大,窗外夜色迷濛在瀟瀟冬雨中。
見他不答,謝昕盯著陳放黑而深邃的眼眸又問:「你答應過我的都不做數了嗎?」
「不是……」
「那為什麼騙我?」
陳放看著曖昧的光影,眼神有痛意:「一開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不想你做無謂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