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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拂袖而去,宴淮沒分給他一個眼神,放了馬車帘子下來,才把懷裡哭得抖成一團的人扒拉出來,看一眼,果然眼睛已經哭腫了。
他扶著季安的肩膀,微微俯下身讓季安看著自己,很有些無奈:「平日裡那麼乖,怎麼我說的話,一句也記不住呢?」
季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打著哭嗝一抽一抽的,看著宴淮的眼神有些茫然,他覺得宴淮好像有些不高興,這樣一想又覺得宴淮應該是的確不高興,他讓少爺丟臉了。
他怔怔的,一句道歉脫口而出:「少爺對不起……」
而後一團漿糊的腦袋才後知後覺般地記起來曾經挨過的教訓,是辛弛的忽然出現讓他又犯了傻,宴淮早就無數次告訴他不會不要他。
人若是在沒有希望的絕境中還可掙扎著堅強兩分,一旦這絕境中透進來一絲亮光才會更叫人心防全線崩潰,季安眼淚一下子掉得更凶了,連呼吸都帶著顫音,洶湧而來的委屈和心悸讓他哭得渾身發軟,像是要把身體裡全部的水都流乾淨才會罷休。
他抽噎著往宴淮的方向蹭,抿著嘴唇想要再鑽進宴淮的懷裡,好半天才在宴淮耐心的等待中憋出來了一句話:「我不要走……」
他怕自己真的惹了宴淮不高興會被推開,死死拽著宴淮的衣角嗚嗚咽咽:「少爺,唔…… 我不…… 不要走……」
他說一句,打一個哭嗝:「我,嗚…… 沒有不相信少…… 少爺,我…… 我就是…… 嗚…… 被嚇到了嗚……」
好在宴淮沒有推開他,只是揉了一把他的臉,將他攬到了懷裡抱住。
懷裡的人在抖,但身體很軟,也是暖和溫熱的,宴淮抱著他,心裡有些無奈地想,懷裡這個小傻子,到底還是沒有明白他對辛弛說的那句 「他以後跟著我」 是什麼意思。
宴淮一早知道,季安要過這一關。
他沒打算也沒可能一輩子藏著人,而辛弛的人又在暗暗地找,那日後對上便是必然。
他倒是希望辛弛早點找上門來,這件事情便徹底了了,日後季安也就和辛家、和辛弛沒什麼關係了。
可宴淮到底還是沒想到,他精心養了兩個月,眼看人已經比剛到府上的時候與他親近了不少,今日對上辛弛,卻還是被嚇得像是丟了魂。
宴淮覺得不對勁,照理說既然季安不惦記辛弛了,對他又這樣依賴,在剛剛對上辛弛的時候就不應該表現得那樣不信任他,也不該還被嚇成這樣膽戰心驚的樣子。
這小孩兒又乖又傻,嘴巴是個擺設,什麼賞也不會討,什麼委屈也不會講,非要逼急了,扛不住了,才肯可憐兮兮地吐出來一點心事。
然而現在實在算不上是談話的好時機,宴淮只能將他往懷裡又帶了帶,哄他:「再哭就要瞎啦。」
季安這個小傻子遲鈍得很,然而辛弛是個聰明人。
哭得一塌糊塗的人被宴淮抱在懷裡這一幕像堵在喉嚨里的一根刺,扎得辛弛渾身都不舒服。
哪裡有男子之間這樣曖昧摟抱的,宴淮這明顯是要收了季安的意思。
可哪裡有還未娶正室妻子,先收一個男妾的?不止他辛弛不敢,和他有交情的那些玩得開的紈絝們也沒有一個敢,連知府收個男妾都要遮掩成女子留在身邊,他宴淮怎麼敢?
他腦袋裡一晃而過一個念頭,然而那實在是太過荒唐,辛弛實在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而且下一瞬他腦袋裡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他生辰宴的那天晚上,端著一盤糕點立在院裡看向他的季安。
那麼傻,只知道呆呆地叫他一聲 「少爺」,連句吉祥話都不知道講一講。
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討人開心。
可就是這樣不知道怎麼討人開心的一個小東西,讓他整整找了一個月,還在大街上讓他難堪。
辛弛眉頭皺得更深更緊了,牙都要咬碎,臉上陰沉得山雨欲來。
兒時他還這樣鬧過脾氣,十歲之後就已經很少這樣情緒外露了,跟著他的人都知道少爺此時情緒應該是極差,小心翼翼的跟著,一句話也不敢說。
一直快到辛府那條街的時候,辛弛的臉色才終於緩和下來一些。
今日跟著他出來辦事的都是他自己養的人,連他爹都不知道的心腹,他總算還是理智尚存,揮了揮手讓人退下。
立在他左邊的那個看辛弛臉色好了一些,才終於敢問:「少爺,宴府…… 還要繼續盯嗎?」
辛弛黑著臉看他一眼,說:「不了。」
宴淮已經放了那樣的話,做了那樣的事,他還有什麼好盯著的?跟姓宴的爭一個小東西,那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他自然辦不出來這種事。
一個玩意兒,他還不至於沒了季安就不行。
既然小宴二爺喜歡,那就送他好了。
跟著他的兩個人不敢多話,請了安退下,辛弛才一攏身上的披風,面色陰鷙地抬步往辛府的方向走。
但辛弛沒想到,在得知季安不是被迫寄居在宴淮府上那一刻開始,仿佛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跟他作對起來。
先是在摔跤場技館連輸幾注,把當日的帶在身上的銀票全輸進去了不說,還險些因為付不上賭注的錢被賭場的人上門討債,他抵押了塊隨身配的玉墜子才算罷休。
事後才想起來那玉墜子是老太太給他的,不能真抵押出去,又費了不少精力,花上了三倍的價錢才又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