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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說到這,放緩了語速:「……他很怕我把你給搶走了。」
「我問他說,『如果我想要帶奈奈子走的話,你會同意嗎』,他沒有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他只是一直說著『奈奈子不會跟你走的』、『奈奈子不同意那就不行』。他不想要我帶你走,他也覺得你不會願意被我帶走,但是他又有一點害怕——『這是奈奈子的親人,如果奈奈子真的想要跟著她走的話,那該怎麼辦』。……我猜他是大約是這麼想的吧。」
「我不想走。」奈奈子的聲音很小,像是呼呼的氣音,讓人都有些聽不清楚。
爸爸沒有不要她。
奈奈子只注意到了這一點,這讓她覺得沒有那麼腦袋亂懵懵的了。
她冷不丁地又突然冒出來了這樣的一句話,咕咕噥噥的,女人沉默了下來,在幾秒的停頓後,才再次開口:
「但是呆在偵探社,對你來說會很危險。」
奈奈子覺得不是「呆在偵探社」很危險,她覺得日本這個國家就怪危險的,路上老是會碰到奇怪的人,而且她報警的原因大多數時候都是和偵探社沒關係的。要不然就是碰到誘拐犯,要不然就是碰到偷東西的,要不然就是碰到奇怪的小混混,呆在偵探社好歹還有花袋的定位裝置和報警系統可以蹭一下。
「我可以保護好自己。」奈奈子回答她,想了一下,又繼續說道:「爸爸也會保護我。」
——雖然說江戶川家真正的戰力大概只有果戈里。真的碰到壞人的話,多半還得是果戈里保護她和亂步。
「你的父親也是這麼說的。」女人緩緩地說道,「我只是和他說,我覺得他照顧不好你,所以才想帶你走,但是在我起身告辭的時候,可能是因為他察覺到了什麼,他忽然和我說,『不管偵探社遇到了什麼危險,我都不會讓奈奈子有危險的』。」
「但是這樣的場面話,隨便是誰都是可以說得出來的。我不會因為他這麼說,就能放心地讓你留在那裡。所以我只是說,讓他再考慮一下,去問一問你的想法,改日我會再上門拜訪。之後過了幾天,我就接到了你的電話。」
「如果你不想跟我走的話,我不會勉強你。」婦人很輕地呼出了一口氣,臉上是很淡的微笑,「對你來說,江戶川先生才是父親,孩子想要和父母在一起、父母不想和孩子分離,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只是想要親耳聽你說一說,你自己的想法。」
就好像江戶川亂步抱著那麼一點點的害怕,害怕奈奈子選擇了跟著親人離開一樣,她也抱著那麼一點點的期望,期望著奈奈子說不定會選擇她這個親人。
即使二者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但這樣的念頭,還是會從心底的某個角落滋生出來。前者是不敢求證,後者是想要求證,在得到答案之前,誰也不能百分百地確定結果到底是什麼樣的。
如果是「奈奈子」的話,或許就是這樣。
如果是「奈奈子」的話,那麼這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亦或者是萬分之一的微小可能性,無論如何,在最後做出決定之前,都是可能會存在的。
——但是奈奈子是「江戶川奈奈子」,而不是「奈奈子」。
奈奈子還是仰著小腦袋,黝黑的眼睛望著婦人,像是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夜幕,一點光亮也看不到。
她很認真地說出了自己今天真正想要和眼前的婦人說的話:
「『奈奈子』、已經死掉了,對不起。」
不是她唯一剩下的親人沒有選擇她,而是她唯一剩下的那個親人,也已經死掉了。
選擇了領養了自己的「父親」的人,是「江戶川奈奈子」,而不是「奈奈子」。
奈奈子不知道面前的婦人能不能明白一點她想要說的意思,但是她只能這樣子說了,她最多只能說出這樣模稜兩可的話了。
女人沉默地坐在鞦韆上,奈奈子也不知道她是在想些什麼,只是過了很久,可能是一分鐘,也可能是五分鐘,她才聽見了身邊的另一架鞦韆上,響起了女人溫柔平靜的嗓音。
「是這樣啊。」
奈奈子背著書包,站了起來,她轉過腦袋,看著鞦韆上坐著的婦人,又抬起小短腿挪過去了兩步,像是根小木樁一樣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動不動。
婦人伸出了手,摸了摸奈奈子的臉頰,她的臉上依然是柔和的神色,一雙和奈奈子一樣漆黑的眼眸安靜地注視著奈奈子的臉龐。
「那你要好好地長大,奈奈子。」她輕聲說道,像是在喃喃地低聲自語,說出的話語幾乎要飄散在風裡。
「好好地吃飯,認真地學習,遇到困難就和大人們說,如果遇到了喜歡的人,一定要先告訴父親……然後平平安安地長大。」
「嗯。」奈奈子點頭,又抿了一下嘴巴,「阿姨。」
婦人撫摸著奈奈子臉頰的手停頓了一下。
「快回家去吧。」她說道。
奈奈子低頭看著她,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後退了一小步,然後和她說了一句「拜拜」,才背著書包,晃晃悠悠地朝公園外走去了。
她走到了公園外的人行道上,走出去了一小段路,停下來,回過頭,就看見阿姨還坐在鞦韆上,低著頭,像是在哭。
奈奈子停在原地,過了幾秒,才重新邁出了腳步,朝著偵探社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