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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不愛說話,安安靜靜地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但她已經有些學會了去依賴爸爸,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就找爸爸。
亂步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從只到他肚子高一個小蘿蔔頭,變成了一個只比他矮一個腦袋的小蘿蔔頭,長大了很多,卻又好像和小時候沒有什麼區別,在他的眼裡都還是個很小的小孩子。
但是他已經沒辦法把奈奈子揣在懷裡抱著跑走了,和奈奈子一起出門的時候,也不能牽著奈奈子的手了。
奈奈子已經十八歲了,是和他當初撿到奈奈子時一樣的年紀了,換言之,奈奈子是個大姑娘了。
都說孩子長大了父母會覺得欣慰,但亂步卻一點都不覺得欣慰,他只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他還沒抱夠奈奈子,還沒給奈奈子買新出的小火龍睡衣,還沒帶著奈奈子去親子樂園玩個夠,奈奈子就已經變成一個「大孩子」了。
這種矛盾的認知讓江戶川亂步覺得不太開心,好像奈奈子很快就會離開他這個爸爸、自己生活了一樣。
親情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明明有著「血濃於水」、「血緣至親」之類的詞語,強調著「血脈」在親情這一感情里起到的重要作用,仿佛親情就是一種從血緣里萌發出的感情,但是對於亂步而言,已經逝去了父親和母親是他在意的親人,但是十四歲時認識的社長、十五歲時認識的與謝野、十八歲時撿回家的奈奈子,在他的認知里,明明也是親人。
他時常都會忘記奈奈子和他是沒有血緣關係這件事,好像奈奈子在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天,就已經是他的女兒,他也就已經是奈奈子的父親,但就算是他想起來這件事,他也依然覺得無關緊要。
奈奈子就是他的女兒,他也就是奈奈子的爸爸。他不想和奈奈子分開,就好像當初的他不想和父親母親分開。
——但是奈奈子長大了。
江戶川亂步有時候會想,長大真是一件惹人討厭的事情,小時候的他不想長大,長大了的他也不想要奈奈子長大,但長大這件事最討厭的地方,就在於不管他是多麼的討厭,這個詞最終也都會在某一天悄然而至。
在發現奈奈子有一天是和果戈里牽手回來的時候,江戶川亂步當天就把果戈里給丟去了偵探社的宿舍,房間不夠住也沒所謂,讓他去和敦擠擠就行了。
果戈里在宿舍住了半個月,之後才因為六月份的梅雨季到了,橫濱下起了連綿的陰雨,奈奈子每天去上學外出都很不方便,才得以又住回了江戶川家的公寓裡。
但是梅雨季也只是其中的一個理由而已。
奈奈子很在意果戈里,小時候就很在意,亂步一直都是知道這一點的。
她把被「丟棄」在了路邊的果戈里拖回了偵探社,可能是覺得果戈里有一點可憐,但更多的,或許是因為覺得沒人要的果戈里就好像她自己一樣,她差一點也沒人要了,如果那個時候亂步不樂意當她的爸爸的話,她也會被丟到福利院裡去。
她想要果戈里也能留下來,但是又不敢直接和亂步說,因為她自己也是被亂步撿回來的。所以她就叫果戈里「汪醬」,想要試著裝傻矇混過關,想要亂步不把果戈里給丟掉。
果戈里每次不見了,她都總是問著亂步「爸爸,果果里什麼時候回來」,亂步雖然總是說著「他不回來就讓他睡大街,不要他了」,但他知道奈奈子這是想要他找一找果戈里,不要把果戈里丟掉,所以就算他很想讓果戈里去睡大街,果戈里也沒有哪次是真的去睡大街了。
他要是真的把果戈里給丟掉了,奈奈子就會開始害怕自己也會被丟掉了。
江戶川亂步看見奈奈子,就像是看見了十四歲時想要跟在福澤先生身邊的自己。
奈奈子看見果戈里,也像是在看著另一個沒有人要、於是就被丟在了路邊的自己。
區別就在於奈奈子是他世界第一好的笨蛋女兒,但果戈里卻是個不安定的危險因素。
【只是因為覺得對方可憐,於是就把自己給搭進去了,那是白痴才會做的事情。】
亂步曾這麼教育過奈奈子。
那個時候他剛剛調查清楚了奈奈子生母的事情。那個年輕的少女被愛情蒙蔽了雙眼,以為奈奈子的生父是個「身世坎坷艱辛」,但卻「自立」又「富有男子氣概」的男人,於是和對方私奔了,最終卻只落得了個難產而死的下場。
不要因為男人看起來可憐就把自己給搭進去。
既是在教育奈奈子,也是在警告果戈里。
果戈里的心眼不少,聰慧且富有才能,但卻並不「安定」。
他在偵探社長大,有著亂步、社長、國木田、與謝野……甚至是太宰,這麼多或是聰明不凡、或是心性堅定的人在他的身邊,教育著他長大,這些足以讓他不會走上歧途、也不會被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樣的魔人所「打動」,但也就僅此而已了。他的本性不是「惡」,只是像風中的蒲公英一般「漂泊不定」。
果戈里一點都不適合奈奈子。
亂步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奈奈子已經很依賴果戈里了。
亂步也同樣知道這一點。
果戈里是「不安定」的,但對於奈奈子來說,果戈里不在身邊,這同樣也會讓她覺得「不安定」。奈奈子是個戀舊的小孩,一隻小黃鴨抱了十二年了也不換,就算後來又認識了別的同學,偵探社裡也多了和她同齡的鏡花和賢治,她最要好的朋友也是一年級時認識的三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