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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在第五次循環、在審訊室里醒來。
皮質的擋板冰涼,她無意識地一遍遍用手描著上面的紋路。手上撒的雲南白藥已經幹了,浸了血,透著黑色。
有人推門進來,站在她面前,她不理不睬,繼續折騰擋板。
對方終於說話了,聲音響在她頭頂:「宿鷺。」
是江楓。
宿鷺終於抬起頭。
江楓拿著一管藥膏,不熟練地擺弄著。他不說話,宿鷺也不出聲,靜靜地由他上藥。
江楓的手很暖,她覺得自己像塊正在融化的冰。
自己真的還活著嗎。宿鷺混亂地想。究其前二十多年,她尋找的無非一件事:歸宿。她渴求一個長久的、安寧的避風港,能支撐她在這茫茫幾十年中前行。
以前是抗拒破碎恐怖的夢境,現在是抗拒無窮無盡的循環。
可是第五、六次循環的經歷毫不留情地將她尚存的一點幻想撕碎了。
原來她沒有受到那點可憐見的眷顧,原來她也是在循環中不停穿梭的一員。
她和她的兩個同伴一樣,身前是粉身碎骨的未來,身後是無數次無人承認的死亡。
如果說先前的她尚有一絲根緊抓泥土的話,那麼現在她徹底是一株漂泊在江面的蒲草了。
「江楓。」
像對話更像發泄,她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你抱抱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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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6、六
在她和江楓還是戀人的三年間,宿鷺經常對他說這句話。
那時小江警官還是個揣著警察夢的高中生,成天在操場上躥下跳,懷抱寬厚且溫暖,輕易便能驅散噩夢帶來的陰寒。
宿鷺記得大學時某個電閃雷鳴的雨夜,她在宿舍的床上驚醒,黯淡的寢室里天花板被鬼怪的幻覺拉扯得變形,她在劇烈的頭痛中縮成一團,想家、想閨蜜,也想江楓。
當時她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大睜著眼,聽著雨聲,一分一秒地捱過絕望情緒帶來的無力感,一顆早已埋下的、名為後悔的種子衝破禁錮,生根發芽,瘋狂汲取理智,長成參天大樹。
宿鷺還在喃喃著什麼,卻自己都聽不清了。
心裡盤踞的凶獸幾乎將她吞噬。
這場循環里,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抱抱我」。
她壓根沒抱希望江楓會聽見,或者說從一開始這句話就不是對著江楓說的。這四個字更像是一段咒語,光是咬在嘴裡就讓她心安。
「循環的中轉站制度」給她的打擊太大,宿鷺只覺得心裡空了一塊,從背後吹來的冷風穿過空洞。她蜷縮在寬大的座椅里,甚至沒察覺江楓是什麼時候靠近的。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靠在一個溫熱的懷抱里了。
警校四年,江楓的脊背練得勁瘦筆挺,肩膀自然打開,儀態端正。
宿鷺像是被施了定格咒,好半晌,才抬起手,無措在空中停了停,最終輕輕落在江楓後背。
他聽見了。
這是她和江楓相識的第十年。兩人曾經相互依靠著走過最迷茫的日子,也曾疏遠如同陌生人。而此刻對方正越過座椅前方的擋板,給予她一個松松的擁抱。
宿鷺忽然非常、非常想哭。
一直以來她都習慣了冷靜,哪怕每次剛被炸得粉身碎骨,下一秒就要回到警察局裡接受問訊,她也沒表現出半點不耐或氣憤過,像一個極度理性的機器人。
但她的勇氣,在江楓的擁抱下潰不成軍。
讓我不勇敢一次吧。她無力地想。幾分鐘就好,幾分鐘就好。
也不管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了,宿鷺手指移動,揪住江楓的衣角,把臉埋進他懷裡,無聲地流淚,拼命想把所有壓抑的委屈哭出去。
江楓什麼也沒說,只是把對方往懷裡帶了帶,一下一下地、像安撫受驚的小動物那樣撫著她的背。
在宿鷺看不見的地方,他默不作聲地抬頭看了一眼審訊室天花板角落閃著紅光的監控。
……
「老張。」
監控室里,杜局淡淡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張成歪著身子,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看起來也有些意外:「這個宿鷺是小江的前女友。小江剛才跟我講了,他們兩個六年沒見過面,也完全沒聯繫過。那個小姑娘心理防線其實非常脆弱。不管所謂的循環是不是幻想,再這樣神經緊繃下去,她遲早把自己逼出心理問題。」
「這裡唯一能讓她感到放鬆的應該是江楓了。」他朝屏幕努努嘴。
江楓向他匯報宿鷺相關信息的記憶尚新鮮著。一手帶出來的小徒弟完美繼承了他年輕時的刻板方正,筆直地站在他面前,一板一眼地講著話,用的是平日做報告總結的語氣。
兩個互相衝突的元素組合在一起,有著天然的滑稽。然而徒弟自己不知道。
張成不由又有些想笑,但看見另外兩面屏幕上不省人事的李詩情肖鶴雲二人,好不容易輕鬆一點的心情又被壓得下沉。
三個被帶到審訊室的年輕人先後睡著。這之後醒來的只有宿鷺。
把他們的狀態與口供對比,會發現幾乎重合——李詩情肖鶴雲在循環里線性前進,宿鷺則以一種令人迷惑的方式迂迴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