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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確實想和賀北安做一輩子的朋友, 她不太看得起男女之間因荷爾蒙產生的感情, 覺得那不過短暫如雲煙, 總有一天會消逝。可時移世易,她幾乎要把這件事忘了。
柚子還沒睡覺, 抱著玩具熊找沈芷聊天。柚子去上學,因為相貌被人取笑了,很不快樂。
「誰要笑你, 你就打他, 讓他形成條件反射, 以後再也不敢取笑你。」
「要是打不過呢?」
「要是個子比你大,你就咬他。」沈芷拿起柚子的手指,「要麼抓他。如果老師批評你,你就來找我。」
小時候,別人笑她沒爸媽, 她也不辯駁, 直接上手打,青春期之前, 男女之間體力差距並不大, 她是被挑釁的那個, 攻擊力還要大上兩分, 小男孩兒被她抓破了臉去告老師, 老師問為什麼打人,她也不說話,沉默往往會被默認為理虧, 老師讓她叫家長,金美花護短,把沈芷領回家,教她抓人不要抓臉,最好抓看不見的地方。
柚子點點頭,抱著玩具熊走了。她打開窗戶透氣,客房裡有一個小冰箱,取出一罐啤酒,砰地一聲打開,泡沫漫出來,流到她的手上,被賀北安摁紅的地方又恢復了原樣。她蜷在飄窗上,仰頭灌了一口啤酒,外面的風灌進來,她打開播放器,聽車裡飄過的歌。
符合她理想的人她不愛,她愛的人不符合她的理想。
第二天天還沒亮,賀北安就給沈芷打了電話,讓她先不要吃早飯。
沈芷沒想到桉城還有做魚片粥這樣地道的餐廳,這家餐廳往常九點才營業,沈芷八點到,服務員早就等在了門口。她剛點餐沒一會兒,粥就端了上來,好像早就為她準備好了。
沈芷上次喝魚片粥還是在十年前,坐她對面的也是賀北安。賀北安問她是不是當年的味道,她說不知道,她當初喝的時候就沒留意。
「你以前最愛喝這個。你喜歡吃什麼東西,好像就一直吃那一樣。」
並不是因為沈芷多愛吃那個,她只是怕麻煩,她討厭試錯。這話說出來太煞風景,所以沈芷選擇低頭吃粥。
去塔橋的路上,賀北安先提起了金美花:「奶奶年紀大了,住在老家看病不方便,之前的樓盤還剩下兩套精裝房,離醫院近,要不就讓她過來住。你就近也好照顧。」
沈芷覺得賀北安的建議倒很不錯,金美花是不可能同她走的。她前兩年買了房,門口就是公園,很多老人在那兒鍛鍊,不遠處是醫院,這家醫院匯集了全國各地的人,常年沒有一個空餘床位,那麼好一個位置,買房子的時候她覺得這下金美花該跟她來了。結果她說她願意和老周在一起。
車子駛到鄉下,周圍兩邊都是農田,一種不知道怎麼描述的綠,藍天白雲,像刻印在質量拙劣的相紙上,美得不真切,車窗成了相框,周遭一切都鑲嵌在這相框裡。偶爾有人行道過,靜悄悄的。
到了塔橋,導航不再發揮作用,金美花的家並不在街上,要到那兒,得穿過好幾條小道,沈芷剛想要告訴賀北安怎麼走,賀北安就說:「不用說,我知道。」
金美花住在胡同最裡邊,胡同很窄,車停在胡同外面。停了車,兩人下車步行,胡同最外面的那戶人家姓李,老李如今賦閒在家,他正同人下象棋,抬眼見到賀北安,笑著同他問好:「又來看老太太了?她可真是好福氣。」這笑容太過厚重,幾乎把他的腰給壓彎了。老李不顧下到一半的棋局,起身對賀北安說:「要不要來家裡喝杯茶?」
沈芷沒等賀北安回答,就直接往裡走。她這樣不留情面,看在外人眼裡很像那種一朝得勢便得意忘形的小人。等把賀北安恭恭敬敬地送走,老李同棋友說:「沈家那丫頭還是當年那脾氣,一點兒沒變,也不知道看上她哪了。」
棋友開解他:「脾氣大的人本事也大。她又不是對你一個人那樣。」
「再大還打得過賀總,人家見到我照樣客客氣氣跟我問好。就是家教不行,我們家閨女可沒這臭毛病。」
沈芷還記得老李。
胡同不遠處是一片墳地,墳上長了大桑樹,到有桑葚的季節,沈芷經常坐在大桑樹上摘桑葚吃,天很藍,雲很白,太陽很大,桑葚把她的兩隻手給染紫了,她的手去摘桑葚,兩條腿在樹架上晃,日子一天天都被晃走了。金美花讓她不要在人家的墳頭上晃,當心死人來找她,沈芷說那就來找吧,她不怕死人,因為人活著總是要死的,這事兒被老李媳婦兒看見了。桑樹底下的逝者是他家的老太爺,老李一下子找到了他最近倒霉的根源,最近他還納悶他家為什麼接連幾次出事,不是他自己崴了腳,就是兒子被狗咬了。
沈芷一個父母不要的孤女整天坐在他死去的老子頭上,他家的運道還能好,他讓金美花賠他的治療費和誤工費,他家的狗因為咬人被他給宰了,金美花還要再賠他一條狗。金美花叉著腰把人給罵走了,從此老李接二連三地找她家的茬兒,不是在他家門口灑狗血,就是把垃圾扔在他家門口,事情最終以金美花拿著菜刀到老李家告終。老李的忘性倒是大。
老周養的泰迪看見賀北安很熱情地沖他咬尾巴,趴到他鞋上蹭他的腿,久久不放爪,好幾年過去了,它的發情期仍沒結束,這隻泰迪的名字很好記又霸氣,叫藏獒。
老周一貫地笑眯眯,即使沈芷對他一直保持戒備,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好脾氣。老周沏了茶,捧出時令鮮果和乾果炒貨招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