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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兒?」
「我在樓下,你推開窗就可以看見我。」
沈芷並沒有去推窗,她拎起包關上了門,賀北安的車停在街角,並不孤單,煙霧順著車窗冒出來,沈芷現在沒有提醒賀北安不要抽菸的立場,她自己也抽,於是選擇了沒看見。賀北安看見他,自覺把煙掀滅在菸灰缸里。沈芷上了車,賀北安遞給她一杯已經插好吸管的熱檸茶,沈芷接過去吸了一口。賀北安說:「這麼放心?也不怕給我下毒?」
「你有這麼無聊?」
「我確實很無聊,在你喝之前,我先替你嘗了一口,你可以放心地喝。」
沈芷想說他幼稚,終究沒說出口,他也沒提孕婦之前墜樓的事,她問賀北安:「你想吃什麼?」
「你還記得你請我吃的最後一頓飯嗎?就吃那個吧。」
沈芷很想說不記得,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那就去喝粥吧。」
沈芷記得,她最後請賀北安喝了一碗龍蝦粥。
過年之後,沈芷太急於賺錢開店,每天和賀北安說話的時候手裡從不閒著,那時她很擅長一心二用,一邊噼里啪啦地在鍵盤打字一邊跟賀北安說話,十分鐘裡有八分鐘是在憧憬未來,她做每件事都能想到賀北安,她和同學去了一家很好喝的粥店,晚上就跟賀北安說等他過來了一定要一起嘗一嘗,去展館看展覽感嘆要是賀北安要是在就好了,明年他來可能就看不到了,不過也未可知。她的室友也納罕,平常一向沉默的沈芷怎麼會有那麼多話可說。賀北安看她很忙就說你別說了我看著你就行,沈芷點點頭,沒過兩分鐘她又抬頭,發現賀北安正抬頭看著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開始同他說話。
暑假之前,賀北安給沈芷買了一張商務艙的機票,邀沈芷過來和他團聚,他告訴沈芷,他開店的錢就要攢夠了,等暑假結束,他倆就可以去簽租約了。沈芷問賀北安怎麼做到的,話里話外暗示他一定要遵紀守法,賀北安說你怎麼能那麼想我。賀北安說說謊得很乾脆,一點兒都不心虛。那陣兒電子城一堆從香港人肉背回的水貨,賀北安也介入了這種生意,他收水客人肉背回的手機然後賣給散客,買賣的數目越來越大。他看不得沈芷為了給他開店一天只睡五個來小時,本想等著賺夠了開店的錢就金盆洗手。凡是「最後一次就不幹了」都是魔咒,最後一次,向他交貨的水客被警察跟蹤到了他的住址,他當時特冷靜,一句廢話都沒說。他的貨全數充公,之前賺的錢也都交了罰款,那時他也特冷靜。警察問他爸媽在哪兒,小小年紀就幹這事兒當體驗生活呢,這是犯法。賀北安聽到這兒仍是個不怎麼在乎的表情,他是想到沈芷馬上要來,才不冷靜的。
沈芷來深圳的前一晚,賀北安又成了一無所有的無產階級。這次和上次沈芷來不一樣,那時他手頭還有錢,還可以請沈芷吃飯住酒店,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房租還有五天就要付了。最重要的是他跟沈芷說開店的錢他已經攢夠了,可一夜之間他又什麼都沒了。他以前是一個什麼日子都能過的人,錢沒了有錢沒了的過法,被警察跟到家裡一窩端的經歷也不是誰都有的,還可以跟哥們吹吹牛逼,說當年我面對警察也面不改色,但他實在沒辦法和沈芷講他這不是誰都能有的經歷。
沈芷來的前一天晚上,賀北安抽光了一盒煙,捨不得花錢再買一盒,把菸灰缸里的菸頭再拿出來重點,菸頭太短,打火機升出的火焰把他的指甲給點了,他也不覺得疼。夜裡,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沒什麼人的街上走,抬頭就能看見星星,可他只看見了不遠處的小破湖,湖很髒,那是夏天,天很悶很熱,襯衫脫下能擰出水來,可他站在湖邊,卻感到了一股冬天的蕭索之意。
有人搶劫一個年輕女子,賀北安下意識跑過去去追,那天晚上他分外地不要命,拿到包的一剎那,賀北安看著包里的財物,第一個想法是能換多少錢,夠開店的幾分之幾,夠請沈芷吃幾頓飯,沒繼續想下去,賀北安就把包物歸原主,女子問好心人姓甚名誰,賀北安沒好氣地說別他媽瞎問了,快打個車回家吧。女子心裡罵了聲神經病,剛才的感激之情一掃而光。賀北安趕在最後一班公交車去了舊識黃老闆的家,跟他借了五千塊和一把車鑰匙。
第二天,賀北安開著黃老闆淘汰下來的二手車去機場接沈芷,沈芷一看到他就踮起腳抱他,他的襯衫濕了半截,以至於沈芷整個人貼上來的時候,衣服和他粘到了一起,沈芷是離開他的懷抱才發現這個問題,和他並排離開機場的時候臉一直有點兒紅。
沈芷坐在副駕,賀北安給她系安全帶,沈芷問這車是他的嗎。賀北安並非不會撒謊,可他不擅長把「別人的東西」說成他自己的,起碼那時候他還不會。他說不是。沈芷問是不是為了接她才借的,賀北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沈芷說還是還給人家吧,沒必要為了這個欠人情,咱們坐地鐵乘公交很方便的,實在不行還可以打車。接著沈芷又說起了她攢的開店基金。在沈芷看來,借別人的車都是還不完的人情,而她給賀北安攢錢開店算不上人情,她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她靠在副駕駛上跟賀北安描畫未來,等開了店賺了錢,他們可以買一輛二手車,掀背車就很好,後備箱大,可以拉貨。賀北安想起小白臉周彥開的就是掀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