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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是死路,這是她一早就明白的。
婉兒雙手接過玉佩,恭敬地高舉過頭,「妾選這條路。」
鄭氏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眼淚只能噙在眼眶之中,不斷打轉。
「你想好了?」武后再問。
婉兒堅定答道:「上官家不止男兒,妾也姓上官。」
「好一個,妾也姓上官。」武后語意深沉,「裴氏,帶鄭氏下去。」
鄭氏不舍婉兒,下意識緊了緊婉兒的手。
婉兒抽手,輕拍母親手背,只要她做得好,武后就算拿母親為質,她與母親皆可活。
「鄭氏,走吧。」裴氏端聲輕喚。
鄭氏再拜,跟著裴氏退出了貞觀殿。
「回去吧。」武后打開一本新摺子,沒有再看婉兒。
婉兒愕然,「回……公主那邊?」
武后嘴角揚笑,笑意並沒有溫度,「你想留下,要拿出更多的誠意。」
「諾。」
婉兒往殿外走了幾步,回頭望向此殿匾額——貞觀。
那是太宗皇帝的年號,也是武后從年少時燃起的初心。太宗盛名在外,即便也曾手段毒辣,殺兄逼父,可青史之上,是他有意裝點也好,是他勤政搏名也罷,他明君之名已成。成王敗寇,那是太宗之道,從諫如流,這是太宗之術。
每位帝王的道與術,皆是自修。武后難在女兒身,是以術需強於道,她只有夠狠,才能恫嚇住環伺之人。
若是太平呢?
婉兒不得不往這邊想。她出身上官氏,當年因廢后之談落魄至此,武后不留她,反倒讓她回到太平身邊,以婉兒的敏銳,她已經嗅到了武后野心的味道。
上輩子的太平至情至性,雖說也曾染指權勢,卻從未認真修過自己的道術。讓太平意識到危險,沉下心修自己的道術,這才是武后給她的真正任務。
既然可以蠱惑公主,自然能夠引導公主。
婉兒握緊玉佩,望向前路,若有所思。
春夏撐傘給她遮住烈焰,小聲問詢,「才人,你沒事吧?」
「無礙。」婉兒溫和地對著春夏笑笑,「回去了。」
與此同時,太平來到李治所在的徽猷殿,入殿探視父皇。
李治頭風難受,此時飲了湯藥,正在休養。
太平走至李治榻前,尚未行禮,便瞧見李治對著她招招手,「太平,過來。」
「諾。」太平坐到李治身邊,關切問道,「父皇可是難受得緊?兒幫父皇揉揉。」說著,便溫柔地貼上李治的額角,輕揉了起來。
李治舒眉笑道:「朕有太平,實乃幸事。」
「能做父皇的女兒,也是兒之幸事。」太平深情答話,往李治身邊挪了挪,「父皇要早些好起來,兒還等著父皇親自指點馬球。」
李治笑問道:「太平會打馬球了?」
太平點頭,「兒學了一陣。」
李治握住太平的手,「等父皇好些,便去馬球場看看我兒英姿。」
「那父皇要快些好起來!」太平激動地道。
李治拍了拍太平的手背,忽然皺眉問道:「有一事,父皇已經想問你許久了。」
太平敬聲道:「父皇請問,兒定知無不言。」
李治看了一眼邊上的內侍,內侍們知趣地退出了寢殿。
「陳七是你阿娘讓你抓的,還是你自己抓的?」
「陳七?」
太平歪頭,似是想不起這人是誰。
李治提醒,「就是伺候你不周,累你墜湖的內侍陳七。」
「陳七不是死了麼?」太平反問道。
李治忍話,看太平這天真的樣子,只怕真是誤打誤撞。
「以後再游湖,下船時可要小心些。」李治愛憐地拍拍太平的後腦,「父皇乏了,想歇一會兒。」
「兒告退。」太平起身對著李治一拜,退出了寢殿。
沿著宮階走了幾步,太平忽然站定了。
「殿下?」身邊打傘的宮婢擔心公主不適,「可是哪裡不適?」
太平沒有應話,只是回頭看了一眼高聳的宮檐,果然是層層疊疊,以為揭開一瓦便可窺見殿中情景,卻發現瓦下還有瓦。
果然是她天真了。
那則言說太子生母的流言,風起於深宮,都以為是內侍多嘴胡謅,可慣居深宮多年的管事公公怎會不懂「人言可畏」四個字?東宮內臣若早知流言,豈會只在宮苑流傳,為了太子權益,只怕早就渲染天下,人人皆知。近年來,太子與武后罅隙日深,在這個時候流言傳出,無疑是在烈火上添了一勺烈酒,只會讓太子與武后更惡彼此。
所謂殺人誅心,不外如是。
天子風疾多年,雖說多數日子都在後宮靜養,也不至於流言半句未聞。遑論天子便是這流言的主角,於情於理也該下令封口。
父皇卻是最後一人知曉此事。
要麼是阿娘掩得嚴,要麼就是父皇藏得深。
太平陡覺一股寒意直襲心頭,方才父皇問她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太平終是明白。
這是一盤棋,一盤父皇與阿娘對弈多年的棋。
父皇勢單力孤時,阿娘為援,同時也是父皇的刀,為父皇破開世家這層障,那是世人所見的「夫妻同心」;父皇風疾發作,多年難理朝政,眼看無法控制阿娘這把刀,便索性扶植另外一把刀出來,那便是太子哥哥,那便是宮人皆知的「母子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