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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默了良久,太平停下了腳步,低下頭去,啞澀無比地只說了一個字,便又硬生生地哽住了。
「臣不是一直跟著殿下麼?」婉兒溫柔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她伸出了小指,勾了勾太平的小指,「別怕。」
眼淚一瞬湧出眼眶,太平身子微顫,不敢回頭顧看婉兒一眼。
夕陽的餘暉灑在紫微城的錯落宮闕上,也灑在了宮道上的她與她身上,偶有寒風吹過,將探出宮牆的海棠花瓣吹落,好似雪花一樣翩然而落。
唯一不同的是,雪花不帶血色,海棠滿是猩紅。
太平在哭,哪怕她已經極力壓抑哭聲,還是讓婉兒聽得清楚。
「對不起……」太平終是對婉兒說出了這三個字。
婉兒含淚笑了笑,鬆開了太平的小指,放肆地將雙手搭在太平的肩頭,「殿下抬頭,望著前面,那是殿下的道,也是臣一世相隨的道。」
太平眼眶通紅,前路只剩一片模糊。
「殿下儘管往前走,臣會跟著。殿下若怕臣丟了,便走慢些,臣一定能追上殿下。」婉兒的語聲中透著笑意,語氣懇切而堅定,「殿下若是想臣了,只要回頭,臣一定在。」
太平驀然回頭,夕陽之下,只見婉兒一襲月白站在一步之外,一如往昔地對著她脈脈一笑,深情地輕喚:「殿下。」
她是難過的,卻也是早就知道結果的。眼淚一直噙在眼眶中,婉兒不敢讓眼淚湧出來,這個時候她不想讓太平的自責放大,不想讓殿下看了更難過。
「駙馬是裴延休。」
太平緩了許久,終是把這六個字說了出來。
婉兒微愕,卻很快平靜了下來,從懷中摸出了手帕,遞給了太平,「一切自有命數,臣該回去向天后復命了。」
原以為一切掙扎皆是徒勞,可駙馬人選既然已變,便證明逆天改命並非毫無可能。
太平接下手帕,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你不要逞能。」
「天命之事,不必臣逞能,便有結果。」婉兒輕笑,「殿下只須記得,不管發生什麼,在臣心裡,殿下永遠是殿下。」
第94章 回軌
太平啞笑, 眼底還噙著淚光。
「還有一份密詔,父皇允我以公主之身參理政……」
「噓!」
婉兒急忙打斷了太平,低眉道:「臣只知下旨賜婚的詔書,其他的什麼都沒聽見。」說著, 婉兒將聲音再低了低, 「臣有其他法子讓殿下得到這個『名正言順』,還請殿下繼續藏拙, 莫要妄動。」
天子此詔, 無疑是借軍威正盛的裴行儉來打壓武后。倘若太平真在天子駕崩時拿出此詔,無疑是給武后的帝王夢添堵, 太平羽翼未豐,如何是武后的對手?
親情在帝王霸業面前,不堪一擊。
婉兒上輩子親眼見過太多,她知道太平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畢竟, 武后膝下尚有皇子, 皇子膝下也有孩子, 嫡出一脈可選之人有太多,再加上武氏那邊的子弟,武后就算再喜歡太平, 大業將成之前, 怎會為了一個女兒放棄龍椅呢?
「殿下不要賭帝王之心, 因為殿下輸不起。」婉兒不便直言, 說完這句話後,再對著太平一拜,「臣也輸不起。」
太平沉默。
婉兒直起身子時,一字一句地道:「重活不易,殿下甘心一切徒勞麼?」
太平搖頭。
「殿下多多保重, 臣告退。」婉兒再行了個禮,轉身朝著來時路徐徐走去。
太平遠遠望著婉兒的背影,直到婉兒走出視線,她才沉沉一嘆,轉過了身去。婉兒的提點,即便沒有明說,她也能領會其中關鍵。
天心難測,帝王家談「情」,太過天真。
太平啞澀笑笑,用婉兒的手帕擦去了臉上的淚痕。
阿娘是疼愛她的阿娘,也是他日的天下第一女帝,她經營半生,為的就是「君臨天下」四個字,自己若是擋了阿娘的道,那的的確確是找死。
蟄伏,才有羽翼豐滿的一日。
太平深吸了一口氣,望向通往中書省的宮道。婉兒說,她會一直相隨,得此一諾,世上還有什麼東西可怕呢?
走下去便是。
太平邁出第一步後,隨後的步子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了宮道盡頭。
貞觀殿中,裴氏趁著暮色點亮了宮燈,剛欲退出正殿,給武后傳膳,便瞧見了趕來復命的婉兒。
「天后,婉兒回來了。」裴氏提醒武后。
武后正蹙著眉頭翻看近日的奏報,聽見婉兒回來了,眉心微舒,抬眼看了過來,「打聽到了什麼?」
婉兒趨步入內,尚未開口,裴氏已領著正殿中的宮人們退下了。
「稟天后,陛下下旨給公主賜婚,駙馬並不是薛紹。」
「不是薛紹?」武后倒是頗為驚訝。
「裴行儉次子,裴延休。」婉兒如實答話,「現下殿下應該已將詔書送至中書省,臣方才沒有理由攔阻殿下,只得先趕回來回稟天后。」
武后的眼底閃過一抹驚色,半是因為李治選的這個駙馬殺得她措手不及,半是因為婉兒竟然找不到理由攔阻太平。
「你真的找不到理由攔阻?」武后沉聲一問。
婉兒坦蕩地迎上了武后的目光,「裴行儉軍功赫赫,在軍中也有頗有威望,陛下選擇他家次子結為姻親,於殿下將來也有助益……」她話鋒忽地一轉,「只是如此一來,天后這邊可就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