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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婉兒已回到了掖庭。就算是作詩,她也只能晚上作,這會兒正是勞作之時,她回房換了勞作時穿的粗布衣裳,便匆匆趕往了漿洗宮中衣物的浣衣處。
幾個上了年歲的宮娥瞧見了她,左右遞了個眼色。
婉兒只覺今日的氣氛不對,在宮娥之中找尋母親鄭氏的蹤影——鄭氏一人蹲在角落,正在專心捶洗衣裳,並沒有注意到她。
婉兒徑直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把衣袖用襻膊系好。
「阿娘……」婉兒在鄭氏面前蹲下,正欲幫她捶洗衣裳,卻發現母親的臉頰上多了一個巴掌印。
「是誰……」婉兒剛欲起身詢問,卻被鄭氏扯住了手腕。
鄭氏低聲道:「先洗衣裳。」
「阿娘。」婉兒心疼地想要摸摸母親的臉,母親搖頭,示意她不要難過。
「呦!還以為真的飛上枝頭了,還不是一樣灰溜溜地回來了。」身後響起了一個宮娥的聲音。
「每晚教書習字吵了十多年,瞧瞧,費盡心機,得到了什麼?」又一個宮娥冷言冷語地應和著。
管事女官輕咳一聲,「都沒事幹了麼?上官婉兒,那邊是你今早該洗的衣裳,還不快去洗了?」說著,她指了指一旁的大木盆,上面堆滿了衣裳。
婉兒忍怒,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掖庭這段時光總是這樣苦澀。
七日,還有七日,不論如何,她一定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
「諾。」
婉兒啞聲領命,默然走向那個大木盆。
忽地,天上飄落一隻紙鳶,落在了她的身前。
她下意識地去接,紙鳶上熟悉的字跡印入眼底——愁。
婉兒記得,上輩子太平放飛的紙鳶上,總會有這麼一個字。舊時回憶湧上心頭,婉兒只覺戳心的暖。
記得那時……
婉兒看著太平在紙鳶上寫下這個字,「愁?」
「嗯!」太平輕笑,把紙鳶遞給了婉兒,笑道:「把愁的事都放紙鳶上,然後放飛它。」
「放得了麼?」婉兒淡淡問道。
太平得意回答,「旁人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我知道。」說完,她對著婉兒撒嬌道,「婉兒,你拋紙鳶,我來放!」
「諾。」婉兒領命。
當紙鳶飛上天空,太平忽地把線軲轆遞了過來,「拿著。」
婉兒接了過來,卻見太平忽然掐斷了線。
「紙鳶飛了!」
「婉兒的煩心事也沒了。」
那時候的太平,笑容溫暖又天真,在陽光下極是耀眼,她後來的那句話,如今想來也同樣餘溫尚在。
她說——
「若是紙鳶想飛出去,我便讓她飛,若是紙鳶想留下,我便緊緊牽著。」
「發什麼愣呢?」管事女官不悅的聲音響起,「還不快去幹活!」她欲搶奪紙鳶,婉兒卻下意識地想護著紙鳶,拉扯之間,紙鳶竟被撕成了兩半。
婉兒怔怔地看著手中殘破的紙鳶,裂開的不僅僅是紙鳶。
「還愣著?!」管事女官惱怒地推搡了一下上官婉兒。
婉兒低首,啞聲道:「大人,請您把另外一半給奴婢吧。」
管事女官嫌棄地把紙鳶塞了過來,「快幹活!」
婉兒緊緊捏住紙鳶,心間微酸,垂頭走至大木盆邊時,便聽見院外響起了一串兵甲聲。
「將軍,這是怎麼了?」管事女官迎上領頭的宮衛,小心翼翼地問道。
宮衛長沒來得及回答,身後便響起了一個久違的溫暖聲音。
「本宮掉了一隻紙鳶在此,誰撿著了?」
第5章 醍醐
「公主息怒……」管事女官意識到自己闖了禍,連忙跪地,眼珠子一轉,便想到了一個推卸責任的說辭。
「紙鳶被這婢子給撕壞了。」
自始至終,婉兒都背對著太平,哪怕是上輩子,太平也不曾見過她在掖庭的狼狽模樣。況且,重活一回,太平與她不過初識,怎會像上輩子那樣,事事護著她?
「哪個婢子這般大膽?」太平踏入浣衣處的第一眼便看見了婉兒。這個姑娘即便是放在芸芸眾生中,太平也能一眼發現她的與眾不同。
也許上官家骨子裡就帶著高傲,她轉過身來,雖是跪地叩首,語氣卻不帶一絲哀求。
「奴婢拜見公主。」
太平看著這熟悉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卻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這一世,她與她只是初見,她若表現得太過熟稔,對婉兒來說並不是好事。
她的視線落在了婉兒手中的紙鳶上,紙鳶已被撕扯兩半,太平惑聲問道:「為何要撕毀本宮的紙鳶?」
婉兒揚起臉來,眸光坦蕩地對上了太平的眸子,「若是奴婢說,這紙鳶並非奴婢撕毀,殿下可信?」即便已經做好了準備,強壓下了再見太平的激動,可在眸光交織的瞬間,還是讓她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甚至語聲中多了一線沙啞。
很快地,婉兒意識到了一件事。
她記憶中的太平,是不會穿這般素雅的衣裳。即便是重活一回,太平或許已不是上輩子的太平,甚至也不是那個驕縱而恣意的姑娘。
心,微微一澀。
婉兒垂首,不等太平開口,便先低下了頭。
管事女官本想趁機落井下石一番,浣衣處的宮人們誰也不敢得罪她,即便人人都看見了,只要她說是上官婉兒撕壞的,便無人敢站出來說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