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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後, 天子病篤, 為了可以更好的照料天子。武后將李治請入貞觀殿, 親奉湯水, 除了早朝以外,幾乎寸步不離。
太子李顯監國多月,雖說沒有什麼大過,卻也沒有什麼功績。半是因為他資質庸碌,半是因為武后不可能讓他在這個時候冒出尖來, 樹立他應有的君威。
十二月二十七日,風雪交加,紫微城靜如寒窖。
太醫循例給天子診脈之後,給武后遞了個眼色,不敢多說一個字,便跪地叩首不起。
李治今日的精神卻很好,像是已經坦然死生之事,他只是覆了武后的手背,淡聲道:「扶朕起來。」聲音無力,依舊虛弱。
武后將李治扶起,一步一步地扶到了貞觀殿的龍椅之上。
李治站在龍椅之前,並沒有立即坐下,而是雙手扶冠,稍整儀容,這才端然坐了下去,隨後道:「媚娘,宣裴炎。」
武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陛下,再過半個時辰,宮門便要下鑰了。」
「這是君令。」李治側臉,看向一旁的媚娘,「把太子、殷王、公主都叫來,朕要宣詔。」他極力把聲音說得清晰,就是不想讓媚娘以天子病重胡言亂語為由,將他給打發了。
他強撐這最後這口氣,忍耐了那麼多個月,就為了今夜給媚娘最後一擊。他希望他這最後一招,可以鉗制住媚娘的野心,護佑大唐百年長安。
內侍們不敢動作,紛紛看向了武后。
武后面上平靜無波,點頭示意內侍速速傳召眾人上殿,「速去傳召。」
「諾。」內侍們領命退下。
武后對著候在殿門外的裴氏與婉兒道:「你們兩個都進來。」
裴氏與婉兒齊步走進殿去。
「婉兒磨墨,聽陛下之令,擬詔。」武后先吩咐婉兒準備,又看向了裴氏,「速去準備兩個火盆,這殿中空曠,入夜甚寒,本宮擔心陛下的身子。」
「諾。」裴氏也領命退下準備火盆去了。
李治聽著武后的話,尤其最後那一句「擔心」,他只覺心緒複雜,靜靜地看著武后。
武后坦然對上李治的眸光,緩緩在他身邊坐下,握住他的手,給他暖著。
暖意透入掌中,李治的眸光變得更是複雜。
這幾個月來,媚娘待他事事上心,但凡他要的,媚娘都一一想法子做到。他與她像是回到了當初,可又誰都清楚,年少時的那些時光是誰也回不去了,臨到人之將死,他們還要最後對弈一子,決出最後的勝負。
最先趕至貞觀殿的是太子李顯,幾乎是踉蹌著走入大殿,跪在了龍台之下,他的聲音微顫,叩首之後,滿心忐忑,「兒……拜見父皇!拜見母后!」
今夜父皇突然傳召,他飛快地回想著這幾日辦的政務,心想是哪兒沒辦好,還是哪兒做得過了,讓父皇在這樣的大雪天裡急召他來這裡。
李治最討厭李顯這戰戰兢兢的模樣,皺眉道:「你給朕挺直腰杆!身為大唐儲君,豈能說話如此哆嗦!」
李顯聽見父皇這一喝,只覺從背心一路涼到了尾椎骨,原本就害怕的他這下更慌了。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全身上下卻難以自抑地顫抖了起來。
「兒……兒領旨。」李顯發現,這會兒連舌頭都不聽使喚了。
「太子一路趕來,定是凍著了,陛下息怒,等他暖一些便好。」武后給李顯打了個圓場。
雖說這殿中有兩個大火盆,可對李顯來說,今晚這裡比寒窖還凍人,寒意森森地游移在他的後頸上,只要一不留神,怕是腦袋就要滾下來。
第二個趕至貞觀殿的是太平,她早知今日會發生什麼,本來離這裡最近的是她,可還是等著太子先進貞觀殿後,她才快步走了進來。
尊卑有別,自當儲君先行。越是這個時候,她越要注意分寸。
「兒叩見父皇。」太平先對著李治恭敬一拜,聽見李治說的「平身」後,這才面向武后,對著武后行了禮,「拜見母后。」
帝後有別,這是她故意做給李治看的。
婉兒悄悄地瞄了一眼太平,瞧她今晚穿著素雅,舉止得當,一言一行間皆是皇家風範。想必殿下今晚來之前,是好好思忖過的。
太平與太子這一對比,李治心中好惡立判。當下便對著太平招了招手,「太平,過來,讓父皇好好瞧瞧。」
「諾。」太平領命走向天子。
李治牽了太平的手,深望了太平一眼,卻一個字都不說,只是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太平緊了緊李治的手,溫聲道:「父皇一定會好起來的。」
李治抿唇,笑容虛弱,「太平有心了。」
殷王李旦與裴炎幾乎是同時出現在殿外,兩人等內侍通傳之後,得了允准,這才入殿對著二聖行禮叩首。
李旦實在是憋不住咳意,在殿上輕咳了兩聲。
聽說四郎一直抱病在床,如今看他病容滿面,看來確實如此。
裴炎如今是中書省第一人,今晚有他為證,李治便不怕媚娘後來矯詔,混淆天下人視聽。
「擬詔……」李治這會兒已經感覺不到殿中的暖意,他吊著最後一口氣,開始他最後這一戰。
婉兒提筆沾墨,躬身聽詔。
「凡百王公卿佐,各竭乃誠,敬保元子,克隆大業,光我七百之基,副茲億兆之願。既終之後,七日便殯。天下至大,宗社至重,執契承祧,不可暫曠。皇太子可於樞前即皇帝位,其服紀輕重,宜依漢制。以日易月,於事為宜。園陵制度,務從節儉。」這些話李治說得極慢,也說得極是費力,越到後來,他的聲音越是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