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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殿下……
婉兒視線中的燈影已是模糊,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不敢再看風雪中提燈的太平,她含淚望向前路的宮階。
那是通往含元殿的宮階,不久的將來,武后會從這裡踏上含元殿,坐上那把君臨天下的龍椅,更久的將來,太平也該從這裡走上含元殿,成為跟武皇一樣的紅顏天子。
「我會等你。」
婉兒在心間默念這句話,嘴角微微上揚,眼淚悄然沿著臉頰滑落。
這一次,不見不散,誰也不准先走。
婉兒的身影終是消失在了視線盡頭,被風雪徹底掩蓋。
春夏知道公主心情定不會好,溫聲勸道:「殿下,再不入宮,宮門便要下鑰了。」
「今晚回哪兒呢?」太平雙眸通紅,這一開口,春夏方知殿下哭了。
「自然是……」春夏一時不知該答「含光殿」還是答「清暉閣」。
太平啞笑,眼淚湧出眼眶,「本宮想在宮中走走,春夏,你陪陪本宮。」
「諾。」春夏低首領命,打傘陪著公主走入了丹鳳門。
公主走入宮門後,車夫趕車調轉馬頭,往李旦府邸去了。隨行的四名羽林將士也入了宮,準備向武后復命。
走出丹鳳門,太平的燈影投落在婉兒留下的足跡上,她沿著婉兒的足跡走了一段,終是走到了分叉口。
婉兒去的是阿娘所在的紫宸殿,太平不論回含光殿,還是回清暉閣,都要往西走,註定要與婉兒的足跡分道揚鑣。
春夏看著公主在足跡邊緩緩蹲下,她看得心疼,勸道:「才人興許明早便回來了。」說著,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雪越來越大了,入夜天寒,殿下再不回殿,可要受寒的。」
太平抱膝蹲在婉兒的足跡前,看著雪花一片一片將那足印子填滿,啞聲道:「今晚沒有煙火了……」
春夏執傘蹲下,溫聲道:「中秋宮裡也會放煙花的。」
「呵……」太平知道那不一樣,沒有婉兒在身邊,天上的煙花再多,都是不一樣的。
春夏再勸道:「殿下若是捨不得才人……」
「回宮吧。」太平吸了吸鼻子,擦去臉上的淚水,徐徐站了起來。她總要習慣這種日子,上輩子不也是這樣熬過來的麼?
春夏愕然,「回哪個宮?」
「含光殿。」太平染著濃重的鼻音,提燈轉向西面,朝著含光殿的方向走去。
這一路,她再沒有說一個字。
春夏還是頭一次瞧見殿下難過成這樣,她明明記得裴氏說的是伺候,並沒有說調回武后身邊。看殿下這麼難過,難道才人是真的不回來了?那她豈不是要隔好久才能瞧見紅蕊了?當春夏意識到這點,忍不住回頭望向她們離開的方向,只覺莫名心酸。
這是含光殿最冷清的一夜,公主沉默寡言,春夏也鬱鬱寡歡。不論是太平,還是春夏,都已經習慣與婉兒、紅蕊相處的時光。
太平在暖被下蜷起身子,抱緊懷中的暖壺,少了婉兒在身側,她總覺得心間有個角落怎麼都暖不起來。
「婉兒……」思念像是一把鈍刀子,不斷在她的心房上割扯,無休無止。
且說裴氏引著婉兒來到了紫宸殿外,武后一如既往地還在批閱奏章。
裴氏放輕腳步,帶著婉兒走至武后几案前。
「回天后,才人已帶到。」
武后沒有抬眼看她們,認真地用硃筆做著批閱,淡淡問道:「太平沒有鬧騰?」
「回天后,沒有。」裴氏如實答道,原本她準備了一堆勸說公主的話,就怕太平性子上來,不准她帶走婉兒。哪知太平不吵不鬧,反倒是囑咐婉兒要注意性子,裴氏那時候還有幾分不知所措。
武后這下倒是有幾分驚訝,寫完最後一個字後,擱下了硃筆,看向婉兒——婉兒的披風上還沾有些許雪花,她垂首站在那裡,渾身都透著一股寒意。
「裴氏,給才人拿只暖壺來。」武后先下恩寵,屏退了裴氏。
婉兒恭敬跪地叩拜,「妾,叩謝天后。」
武后起身,走至婉兒跟前,並不急著讓她起身,「想領本宮的恩賞可不容易,你能說服太平不吵不鬧放你回來,本事確實不小。」
婉兒這才意識到,太平那樣靜靜地送她走,其實是想武后多記她一功。她明明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太平竟先幫她想到了這點,送給她的這份溫暖,足以暖燙她的心房,久久不散。
「妾不敢居功。」婉兒再次叩首,眼眶已是通紅。
哪怕她已是極力壓抑自己的悲傷,語聲中的顫意還是讓武后聽了出來,武后微微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婉兒的臉,對上她一雙通紅的眸子。
武后靜靜地看著她,並不急著問她什麼。
「妾在天后面前失儀,還請天后降罪。」婉兒垂眸,先擔下這罪。
武后冷笑,「還算有地方是暖的。」說著,她鬆開了手,斜眼看了看婉兒的心口,太平以誠意馴她多日,若是連一絲不舍都沒有,那可就是太平之敗了。
「公主待人真誠,妾確實不舍殿下。」婉兒知道騙不了武后,索性直接說出心裡話,倒還算坦率。
武后負手而立,「她要長大,你也要長大。」說完,武后往殿門口走了幾步,寒意透入門扉,她望著殿外飛揚的雪花,淡淡道:「在宮中,沒有本事之人,是活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