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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急忙跪地叩首,「此事全是奴婢的錯,還請天后饒過公主!」
「今晚的杖刑是為你準備的。」武后冷冷開口。
這次是太平繃不住了,跪地急道,「母后,你就饒婉兒一回吧!」
「饒她?」武后目光如炬,定定地看著太平,「你若肯說真話,我便輕罰她。」
太平愕然,「說什麼真話?」
「你為何……這般看重她?」武后還是盯著太平的眼睛,生怕錯過一絲太平的目光閃爍。應付天子並不難,可武后今晚只想要個答案。上官婉兒性子倔強,她不想說的話,武后自忖怎麼逼也逼不出來,太平反而不一樣,她拿了太平的七寸,狠打幾下,她就不信太平什麼都不說。
太平側臉看了一眼婉兒,婉兒低眉不敢看她。
倘若今晚她告訴阿娘她喜歡婉兒,阿娘本來就在氣頭上,只怕會惹阿娘對婉兒起了殺念。
「兒若不看重她,如何與母后起衝突呢?」
這個答案看似合情合理,可武后總覺得少點什麼。
太平正色道:「今晚鬧這一出,父皇只會更相信我,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兒自然不能放過!」
「是麼?」武后半信半疑。
太平挺直腰杆,「難道不是麼?」
「是與不是,打了便知。」武后抬眼看向殿外,裴氏已命人準備好了杖刑的長凳,「來人,將上官婉兒……」
「阿娘!」太平急忙打斷了她,「婉兒她捱不住的!」
「太平,想救人,你得讓阿娘滿意了。」武后盯著太平的眼睛,「再不說真話……」
忽然,婉兒身子一傾,竟是暈厥在了一旁。
太平大急,「婉兒!婉兒!」她伸臂擁住了婉兒的身子,「傳太醫,傳太醫!」
武后斜眼小覷了一眼婉兒,這丫頭倒是個反應快的,突然來這一招,倒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傳太醫。」
現下打是不能打了,等太醫來過,若是坐實這丫頭是假裝暈倒,到時候兩罪並罰,她就不信太平不老實交代。
太醫很快便趕至紫宸殿,走近坐榻,探上了婉兒的脈息。
太平極力壓抑著心中的關切,死咬下唇不敢出聲問詢。指甲嵌入掌心,她只恨不得幫婉兒承下今晚這一切。
太醫沉聲一嘆,皺眉看了看婉兒的面色,「這樣的年歲,怎會把身子折騰成這樣了?」
「折騰?」武后疑聲問道。
太醫恭敬地對著武后一拜,「回天后,她憂思鬱結,已成心疾,加之多年辛勞,雖還年少,卻……」
「卻如何?!」太平再也忍不住了。
「傷及壽數。」太醫如實答道,「若從現下開始調養,也許還可以延年數載。」
「治好她!本宮命你治好她!」太平現在再也顧不得阿娘在場,急聲下令,「她若有事,本宮摘了你的腦袋!」
太醫慌然跪下叩首,「壽數天定,下官雖為醫者,可也不能左右天命啊。」
「本宮不管!」太平眼眶已紅,「我只要她活!」她好不容易與她重逢,好不容易婉兒再也不躲她,她還要婉兒陪她白首到老,她不准婉兒再先走一步!
太醫為難地拜向武后,「天后,這……」
「下去開方熬藥吧。」武后從未見過太平這般難過的神色,她立即打發了太醫,給裴氏遞了個眼色,裴氏便領著宮人們退出了紫宸殿。
武后回過頭來,卻見太平坐在榻邊,心疼地溫柔撫上了婉兒的臉龐。
右頰還微腫著,左頰上還有父皇的巴掌印。
太平今晚只捱了阿娘一下,現下還火辣辣地燒著,婉兒她是怎麼捱得呢?
「阿娘有沒有珍之重之過一個人?」太平已經橫了心,若是阿娘今晚動了殺心,她也跟著去便是。
她不想像上輩子那樣,再陷在那樣的絕望里三年。活著的人,往往比死了的人還要煎熬。那樣的滋味她怕了,徹徹底底的怕了。
武后安靜地聽著。
「我有。」太平轉過臉來,淒楚一笑,已是滿臉淚痕,模樣哀淒,神情陌生得像是另外一個太平。
武后回想太平在宮中這些年,她宮中從未出現過命案,太平突然說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武后隱覺不安,太平這模樣不是病了,便是瘋了。她關切地上前摸了摸太平的額頭,「這是在說什麼胡話?」
「滅門之禍,永失至親之痛,不夠折磨麼?自小便充入掖庭為奴十四載,動輒打罵,她捱了十四年,不夠折磨麼?」太平的眼淚從眼角滑落,眼底湧起一抹憤恨之色,「我們自詡上位者,一再用她為棋子,玩弄於股掌之間……」她握緊了婉兒的手,「可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姑娘啊,倘若沒有上官儀那事,她現下定是上官府的名門閨秀,何至淪落如此?」
「她的才華,本該在詩文之道上大放異彩,而不是困居後宮,做個侍奉君王的怨婦。」太平說到激動處,起身直視武后,「阿娘你愛才,卻不惜才,也不容兒珍之重之,兒一千一萬個不服!」
「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該像兒這般仁慈。」太平自嘲,「可每個君王都有他獨特的道,父皇有,母后有,兒也有我想走的道。兒想見大唐女子不戴帷帽,笑語長街;兒想見大唐女子可以在高樓吟誦詩章,與天下文人共評詩文;兒想見百官之列,有女子施展抱負,四海歸心,男女皆可大展雄心;兒想見女子傲然立於人世,不卑不亢,不因強權折腰,不因是妻、女而犧牲自己,泯然荒廢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