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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給她鋪的這條路,比定國公主這條路好走許多。
崇茂年歲漸長,入主東宮多年,得太傅們盡心教授,如今是個合格的儲君。他之所以不是一個優秀的儲君,只因為他性格猶豫,每逢太平問政,有些難辦之事,總是瞻前顧後,不夠果決。
興許,崇茂這猶豫的性子正是武曌自小有意為之。
一個果決不了的君王,若有一個果決的皇后,日子久了,必有依賴。準確說,現下崇茂就很依賴長安,自小崇茂許多事都是問了長安才定下的。
自古母強多弱子,武曌養出的兒子也好,孫兒也罷,大多如此。
如此一來,大唐的王室還是李氏與武氏兩族的血脈,於武曌而言,這就是她所謂的「朕還沒有輸」。未免崇茂他日廢后,這遺詔甚至最後言明,皇后永不得廢。
女皇可一可二卻不可三,武曌深知長安難以坐上龍椅。長安可以不做女帝,可長安一定能影響她的孩子,只要後世君王開始重視天下女子,那便是她最想看見的盛世開始。
如若長安選擇定國公主這條道,即便太平與長安勠力同心,朝臣們絕對不會允許再出一個皇太女。只因武皇是為丈夫守天下,太平是為兄長守天下,輪到長安,崇茂無過,如何能取而代之?
這片天下尚未接受女子繼承家業,哪怕太平窮她一世,只怕也難以扭轉這個自古至今的約定俗成。
「阿娘,兒當定國公主也要嫁人麼?」長安認真問話。
太平點頭。
「兒可以選擇駙馬麼?」長安再問。
太平沒有點頭,沉聲道:「你可以選擇駙馬,卻不一定是你喜歡的。」一個沒有勢力的駙馬,對長安而言只是拖累。
定國公主沒有勢力,所謂參知政事,也沒有任何影響力。
她就算長大了,也幫不了太平。
太平看見長安沉默了,她倒也不會逼她,只見她摸了摸長安的後腦,笑道:「此事還不急,長安可以慢慢想,等你再大些,想好了再告訴阿娘。」
「阿娘跟阿耶,就是這樣的婚姻麼?」長安忽然問道。
太平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這句話。
長安微癟小嘴,「是不是?」
「他把最好的長安給了阿娘……」太平能回答的只有這一句,含笑望著長安,上輩子這個時候,她的女兒萬泉已經嫁給了豆盧氏。雖說長安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她在長安身上傾注的感情卻沒有一分是假的。
上輩子她對萬泉有多心疼,這輩子她對長安就有多寵愛。
「祖母講過阿娘的故事給我聽。」長安坐在太平膝上,勾住了太平的頸子,「阿娘跟阿耶起初那幾年,一定過得不開心吧?」
太平怔然,沒想到長安在乎的竟是這個。
長安的右手覆上太平的臉頰,「兒不喜歡賭,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阿耶那樣,所以……」她深呼吸了一口,堅定地對著太平道,「兒選好了!」
太平眼眶微燙,「你可以再想兩日的。」
「兒決定的事,從來不做多想。」長安確實是這樣的性子,正如她決定學馬球,整整兩年從未偷懶一次,「崇茂至少是個好人。」
聽見這個理由,太平含淚輕笑,「君王的心思可是會變的。」
「祖母與阿娘的心愿卻一直未變。」長安是個聰明的孩子,她笑了起來,「昭儀的心愿也一直未變,不是麼?」
太平啞笑,「你知道是什麼心愿麼?」
「知道!」長安堅定地點頭。
太平笑問道:「說來聽聽。」
這是武曌的潛移默化,也是長安的親眼所見,她年歲雖小,卻已經有了不甘。倘若女子也可以入朝為官,那的的確確是兩倍的國力,誰說女子天生便不如男兒?誰說女子生來便要屈居後院,相夫教子?
分明已經每個州府都有私塾了,分明各地已經出了好些有才學的姑娘,可就因為她們是女兒身,她們的才能就這樣被埋沒了。
她是見識過昭儀春闈點評天下士子文章的,那樣的英姿,那樣的光彩,足以熨透她的心,讓她的心燒得滾燙。她也見識過太平以女子之身指點江山,果決下旨平定邊亂,以海納百川之態接受各國使臣朝拜。
當見識過世上最滾燙,最明亮的風景,長安怎會甘於平庸?她的祖母與阿娘都是女皇,她若連她們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那不是白活一場?
「天下為公。」
長安響亮地回答了太平,這簡簡單單地四個字,足以讓太平覺得震撼。
都說婉兒是位好夫子,她教出的那些姑娘,如今好幾個都是名揚四海的女夫子,可此時此刻太平覺得婉兒比起武曌而言,還是遜色了一分。
武曌才是最好的夫子,她教出來的太平也好,長安也罷,心房深處的荒原都是被點燃了的。
她們不止要讓天下人看見女子綻放的風采,還要成為投入黯淡荒原的那一點星火,燃起更多的火焰,照亮更多的姑娘。
不管是什麼身份,女皇也好,皇后也好,公主也好,臣子也好,夫子也好,還是尋常百姓也好,女子就該堅信一句話——
誰說女子不如男?
哪怕過了一千年,一萬年,只要這點星火不滅,代代傳承,總有一日,天下會迎來一個真正的紅妝盛世。
太平與長安相視一笑,眼底滿是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