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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九五
候在寢殿外的裴氏瞧清楚了公主的面容, 急忙上前行禮。太平中途擺手示意她莫要出聲,便靜靜地站在殿外,靜候阿娘醒來。
裴氏擔心公主在外凍著,便去抱了暖衣來, 給公主罩上身時, 低聲道:「天后這會兒睡得正酣,怕是還要一個多時辰才會醒, 要不殿下先去正殿休息片刻?」
「本宮候著便是, 沒事。」太平攏了攏身上的暖衣,在外面候半夜與去殿中等半夜, 在阿娘心中的分量是完全不同的。
裴氏不好再勸,便又拿了個暖壺來,讓公主抱著取暖。
寅時一過,殿中終是響起了武后的聲音。
「裴氏。」
「奴婢在。」
裴氏推開殿門, 示意太平一併進去。她徑直走向了宮燈, 拿出火摺子吹亮, 將宮燈點燃後,照亮了整個寢殿。
武后沒有等到裴氏近身,卻等到一個著甲之人近身, 當即警戒地狠狠一瞪太平, 厲喝道:「放肆!」
「阿娘, 是我!」太平知道嚇到了阿娘, 急忙在床邊跪下,對著武后咧嘴一笑,「別怕。」
武后不悅地捏了一把太平的臉頰,「你是想嚇死阿娘麼?」
「阿娘要長命百歲,是兒唐突了, 還請阿娘責罰。」太平說是叩首,卻是側臉枕在了武后的膝上,「兒是有要事來與阿娘相商。」
「暗中調查洛陽官員派系一事?」武后只用微微一想,便知道太平的來意是什麼。
太平驚然眨眼,「阿娘竟然知道!」
「阿娘若是不知道,你能查那麼多?」武后輕撫太平的臉頰,只覺這孩子的臉頰發涼,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你一直在外面等著阿娘?」
太平點頭,「怕驚擾了阿娘休息,兒便一直等著阿娘。」
「凍壞了怎麼辦?」武后心疼地嘆了一聲,望向裴氏,「裴氏,你就不會請公主去正殿休息麼?」
「奴婢知罪。」裴氏不敢辯解,只得先認罪。
太平笑道:「阿娘別怪裴氏,是兒不願去。」
武后蹙眉,只是揮袖示意裴氏退下。
太平覆上了武后的手背,「兒難得可以給阿娘值夜一回,豈能錯過?」她歪頭看著武后,眸光明亮,一如既往地天真又明淨。
武后聽得心暖,無奈道:「下次別做這種傻事。」
「阿娘說不準,兒便不做。」太平輕笑,將話題說了回來,「兒今晚來此,只想問問阿娘,兒查到的那份名冊可以呈給父皇麼?」
武后淡笑,她容太平查到的,其實李治心裡也清楚。畢竟洛陽從來都不是武后一個人經營的,是武后跟李治共同經營的。那些年,世家壟斷朝堂高位,哪怕李治貴為天子,有時候行事也不能隨心所欲。百年世家,盤根錯節,互為牽扯,動一則牽三,想要對付哪一個都很棘手。正因為如此,那時候的李治與媚娘才能心心相印,一邊啟用寒門,一邊削減世家,關隴集團在長安根深蒂固,所以他與她才會想方設法地經營東都洛陽,才有了今日洛陽的繁華。
「這份名冊儘管呈給你父皇御覽。」武后眸光忽然變得有些悠遠,「若有閒暇,多去陪陪你的父皇。」似是知道太平想問她原因,她直接點明,「御醫說,他染風疾多年,已傷根本,如今已是藥石難醫。」
太平怔在了原處,其實她早知這樣的結果,可再經一世,說半點不難過,那是假話。
「這個消息阿娘一直按著。」武后也不知道李治還能陪她走多久,兩人合作了半生,又暗鬥了半生,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臨到死別,怎會半點不動容?
「他想要什麼,你便答應他什麼。」武后忽然語氣一沉,「哪怕他給你選定了駙馬,你就算不喜歡,你也要應下來。」
太平不解,「可是阿娘……」
「突厥這幾年一直在西北襲擾,去年因為請婚不得,吐蕃也在蠢蠢欲動,探子回報,他們為了開戰已經準備許久,今年必定會興戰事。」武后最擔心的不止於此,「太子庸碌,還要好好學幾年,方能有所改觀。若是……」武后的聲音啞下,「陛下在這個時候出事,新君無法穩定朝局,此乃內憂,外敵趁機侵襲,那是外患。我與你父皇經營一生,方得大唐現下的繁榮,他捨不得,我也捨不得毀了半生的心血。」
太平忍了忍話,其實今年還有更大的內患,便是關中旱災,洛陽水患。這些事加在一起,便足以讓父皇與母后滿心焦灼。
她若在這個時候執拗自己的婚事,只會讓二聖覺得她不懂事胡鬧。她作為大唐的公主,並沒有選擇自己駙馬的權利,二聖能保下她,不讓她遠嫁吐蕃,已經是最大的恩寵了。
「嗯。」太平只覺啞澀。
武后慨聲道:「太平,穩住大局,方有來日。阿娘一直想讓攸暨當你的駙馬,不單因為他姓武,還因為他生性木訥,他日你若能入主東宮,夫郎絕對不可以有野心,你明白麼?」
太平點頭。
「你父皇給你找的駙馬你若是不喜歡,後面阿娘會尋機幫你解決了。」武后定定地看著太平,「為君者,真情二字是利刃,稍有不慎,不單會傾覆你的江山,還會要你的命。待他日你真走到那個位置上,你若有喜歡的郎君,只可充作面首,不可奉做皇夫,記住阿娘今日與你說的這些話。」
太平的拳頭已經握了許久,她所求的從來不是什麼郎君,是那個傲立百官之首的巾幗宰相上官婉兒。可武后的話像是冰錐一樣,撕裂了她所有的憧憬,也擊碎了她所有的天真。她若不能君臨天下,便不能許婉兒真正的太平長安,可若要君臨天下,她就必須踩踏著荊棘走上去,有些事不可避免會傷害到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