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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掖庭十四載,知道宮婢的性命是被上位者拿捏掌中的,稍有不慎,性命難保。她好不容易爭取到離開掖庭的一線生機,她怎能不好好把握這樣的機會?離開那個鬼地方,是她刻在骨子裡的執念。
初到公主千秋殿時,她沉默少語,對於太平而言,身邊來了個不說話的冷瓷娃娃,實在是沒趣。
尤其是在聽太傅講學時,她坐在几案邊如坐針氈,婉兒卻坐得筆直,聽得津津有味,儼然有一種婉兒才是學生,她是伴讀的錯覺。
太平杵著腦袋看了婉兒許久,想著該如何逗這個瓷娃娃,讓她多與自己說兩句話。
「殿下。」太傅蒼老的聲音響起,嚇得太平回過神來。
太傅瞧見嚇到了公主,急忙拱手一拜,「老臣知罪。」
公主借勢端起了架子,「既然知罪,今日就到此吧!」
「殿下今日半章都沒學完,萬萬不可。」婉兒提醒公主。
太平冷嗤:「那又如何?本宮被太傅一嚇,學不進去了!」
「殿下聽學走神,太傅只是稍作提醒……」
「怎的?」
太平顯然是不悅了,當即打斷了婉兒的話。
太傅知道公主惹不得,急忙給婉兒遞去一個眼神,示意她莫要再惹公主生氣。
只見婉兒對著太平恭敬叩首,「還請殿下莫要虛度光陰。」
「你!」太平原先是不惱的,瞧見婉兒這不依不饒的姿態,她現下是真的有點不悅了,「好大的膽子!」
「太平。」
驟然聽見殿門外響起了武后的聲音,太平像是瞬間被冰霜凍住了一樣,怎的這個時候阿娘會來?
太傅最是敬畏武后,聽見武后的聲音,當即恭敬一拜,「拜見天后。」
「又不好好讀書。」武后雖說寵愛太平,可也是在意太平功課的,方才瞧見太平那不學無術的模樣,實在是生氣,當即便給太平下了嚴令,「今日這一章,罰抄百遍,明日送去本宮那兒。」
「阿娘……」太平忍不住撒嬌。
武后視若無睹,對著婉兒道:「婉兒,你今日做得很好。」
婉兒沒有多言,只是對著武后沉沉一拜。
隨後,武皇盯著太平聽完了太傅講學,甫才與太傅一同離去。
太平坐在原處,看著婉兒拿來了兩摞宣紙,一摞放在太平面前,一摞放在自己面前,「你這是什麼意思?」
「殿下罰抄,妾自當相陪。」婉兒低眉,先幫太平磨好了墨,便退回了自己的几案邊,磨墨提筆,開始抄寫起來。
「你!」太平真是滿腹氣惱找不到一處發泄,眼前這小姑娘處事滴水不漏,她雖說是陪太平一起抄寫,卻也算是自罰,太平確實再找不到半點由頭罰她什麼。
婉兒對著太平微微點頭,「妾在。」
太平只得忍下想罵的話,嘟囔著拿起了毛筆,平展了宣紙,開始低頭抄寫今日這一章。
日影西斜。
起初太平還抄得端正,可抄到後來,那字跡有如鬼畫符似的,扭來扭去,已經面目全非。別說是手酸了,腰杆也疼得厲害。她忍不住抬眼往婉兒那邊瞄了一眼,只見婉兒依舊坐得端直,一筆一畫寫得極是認真。
夕陽的餘暉自窗格間落了下來,照在了她的身上。她本就生得好看,如今被夕陽這樣一勾勒,清麗的面容添上了些許暖色,就像是雪中紅梅,明艷得讓人心顫。
此時婉兒抄寫入了神,也已經習慣了公主偶爾放筆偷懶,是以沒有分神旁顧公主。
太平杵著腮,怔怔地望著婉兒抄寫。宮中的美人她見得多了,還是頭一次瞧見這麼特別的,她一個走神便走了許久。
直到——
「殿下?」婉兒抄寫完最後一遍,抬眼瞧見太平還杵在那裡,不由得微微蹙眉,「您抄寫完了?」
太平必須承認,婉兒那雙眼睛太過透徹,澄淨地讓她莫名喜歡。現下被婉兒抓到她走神至今,她終是回過神來,「啊?什麼?」
婉兒擱下毛筆,起身走至太平几案邊,瞧見了太平最後寫的那幾遍,神色忽然變得僵硬起來。
「殿下準備拿這些給天后看?」
「本宮今晚一定抄完。」
不知為何,太平忽然聽話了,只是她擔心的並不是自己,反正最多阿娘就是訓她兩句,她擔心的是婉兒的手,寫了一百遍,只怕現下酸得厲害。
她伸手去牽婉兒的手,婉兒下意識避開。
「我又不是妖怪,你躲我作甚?」太平挑眉看她,再次去牽她的手。
婉兒往後退了一步,「妾是粗鄙之人。」
「不准動!」太平下了嚴令,「再動,本宮便要罰你了!」
婉兒瞧她是真的惱了,便只得從命。
太平的手很溫暖,她終是牽住了婉兒的右手,指腹在她手腕上輕輕地揉捏著,溫聲問道:「酸不酸?」
「殿下……」婉兒沒想到公主在意的竟是這個。
自從出了掖庭,這是婉兒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被人關心。
太平微笑看她,話卻是說給婢子聽的,「春夏,打盆熱水來,給婉兒敷敷手腕。」
春夏當即領命退下。
婉兒驚惶,「殿下不必如此。」
「本宮喜歡,誰敢置喙?」太平那時候的「喜歡」並不是後來的「喜歡」,只是從那日開始,太平待婉兒的態度溫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