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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方面的原因。」宋博士回答。
「他的第二份工作也是你托人介紹的?」
「是,我親自給維護公司寫的推薦信。」
「所以你們一直有聯繫?」
「其實沒有很頻繁,我們都不太用現在的這些聊天軟體和社交平台。基本上就是我出差到他那兒的時候,或者他出差過來的時候會打個電話出來吃個飯。我們甚至春節的時候都不會發節日簡訊。」
「你們第一次商量謀劃這次墜機,也是見面談的?什麼時候?」
「兩年前,那天是九月十四號,我記得。我帶著團隊去他們那個地方競標。結束之後我們在機場附近的牛肉麵館裡吃了一碗麵,談了談這個事情。是我先提的,然後他答應了。」
他說得很細緻,很準確,像是早就準備過一番。賀見真看得出來,他是想說的,他可能已經做好準備去派出所自首。
他流暢地回憶道:「當天其實我們就已經把大體的計劃構架好了,通過快遞員來聯繫也是當天就溝通好的。後面的時間除了溝通一些細節以外,最主要是觀察梁崇正的行程安排,還有就是等一個他坐私人飛機的時候。因為他不是每次都是坐私人飛機出去,這種情況很少,而且要坐私人飛機飛到曹雋在的那個地方就更不容易有。基本上我們等了一年多的時間都是在等他。」
「你是怎麼知道他的行程的?」
「其實他的行程很多人都知道,高層經常要問他的行程,因為要找他匯報工作要提前預約,他如果出差不在公司,我們都會知道。」
「然後你拿到行程就聯繫曹雋?」
「我提前一個星期就知道了,他的行程一般是提前一周就安排好的。我就把他的出發時間、飛機編號、隨行人員都寫好了寄給曹雋。」
「你們不怕臨時有變故?比如天氣不好飛機不能按時飛,或者行程臨時調動?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如果出了突發情況怎麼辦?」
「如果實在有突發情況,我會給他電話。」
「哪怕被查出電話記錄?」
「我們等了一年多才等到這個機會,抱著必死的心來做這件事,阿雋在做之前就已經有了自殺的打算,他根本不怕被查。其實我也不怕,但他不想把我也填進去,所以才堅持用快遞員來聯絡。其實就是賭一賭,看看警察會不會找到他之後就結案。」
「看來他沒賭贏。而且你也還是決定來跟我說。」
「我沒什麼可掛念的了。只要事情成了,我就滿意了。」
賀見真看得出他眼裡的釋懷。他仿佛沒有任何遺憾和怨懟,就好像這輩子做成了這件事情,他就值得了。
這真是奇怪,他是一個科學家,擁有航空工程學雙博士學位,從業三十幾年,突破無數難題困擾,甚至可以說是對國家的航空事業發展是有重要貢獻的。這樣的一個人,卻認為自己人生的價值不是在科研上,而在於殺了兩個人。這是什麼道理?
「為什麼?」賀見真問:「為什麼要殺他們?」
第29章 他自己都親口承認了
其實賀見真有答案:「是不是因為老董事長?」
「陳太丘」這個人是天青第一任董事長萬泉松拿來比喻讚揚宋博士的,宋博士也多次在人前緬懷和悼念萬泉松。可見,對這位首席科學家而言,有特殊意義的不僅僅是「陳太丘」這個名字,背後贈名的人在他心裡也有著深重的非凡的情結。
但賀見真沒想明白,萬泉松、梁崇正和吳兆光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要讓宋博士必須殺掉後面兩位。
「梁董事長和老董事長難道有過節嗎?」賀見真不清楚舊事,只能猜測。
宋博士嗤笑一聲:「梁崇正算什麼董事長?天青的董事長我只認萬董事長,梁崇正這種罪人,就應該釘在天青發展史的恥辱柱上!」
他突然拔高的聲調嚇了賀見真一跳,那把聲音都不像是從他嘴巴里出來的,像是有什麼髒東西藏在他身體裡操縱了這個可憐的老人,發出了一個恐怖的弔詭的宣言,在宣告他占有了這具身體。
賀見真像是白日見鬼了一樣看著面上仍然風輕雲淡的宋博士。宋博士大概也意識到剛剛的失禮,有一瞬間他好像從那隻鬼手上奪回了自己的意志,露出歉意的羞愧的目光,但是戰鬥沒有持續多久他又輸了,變成另外一個人。
他操縱著舌頭和牙齒發聲:「你可能也知道,十五年前萬董事長度假墜馬去世的事情。你知道嗎?不知道我可以從頭講。」
「我知道。」賀見真記起唐禮濤曾經和他講過:「那是個意外。」
「那不是意外。他本來不應該墜馬的。」
「你想說,萬董事長墜馬是人為謀殺?殺了他的人是梁董事長?」
宋博士微微撅著嘴巴點點頭,他露出一種童稚的固執。
這副表情讓賀見真想起女兒賀彤剛剛被他領回家的時候。她還很小,五歲,他為了逗她,給她講嫦娥和玉兔的故事。嫦娥是美麗的仙女,孤獨地住在廣寒宮裡,玉兔是她養的寵物。小女孩認真地打斷他,叔叔,月亮上什麼都沒有哦,人類還沒有能力在月亮上面生活。你說的是神話,神話是騙人的。
當時五歲的小女孩就是現在宋博士的這副表情,一模一樣,別無二致。
她不是有意要讓賀見真難堪,或是認為揭穿大人用心維護的幻想世界很有意思,她只是從小沒有父母照顧,習慣寄人籬下,逐漸培養出了一種撕破表象只看真實的本事,像藏在心裡的一面鏡子,從此只照出她自己和世界最壞的那一面,而去掉所有好的一面。有了這面冷酷的鏡子,她才更能適應周身殘酷的環境。神話是騙人的,綺麗的傳說不是真的,你還是早點接受現實比較好,不要耽迷幻想。她其實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