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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很穩定,收入足夠我生活,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家鄉的事情,馬上要回法國尋找親人了。」阿蒂爾·蘭波無比感激對方,因為有了護士小姐的幫忙,自己才能順利擺脫天災下的黑戶身份,在日本有了落腳之地。
他最困難的時候,有人對他伸出援助之手,溫暖了他的心。
細川愛子的丈夫被這個難得一見的美青年激發了危機感,一邊哄著孩子,一邊若無其事地問道:「蘭波先生,我也去法國旅遊過一段時間,不知道您來自哪座美麗的城市?」
阿蒂爾·蘭波想到家鄉,心裡一痛,自己來到了百年後的世界,媽媽和妹妹要是收到他的死訊,肯定會難過至極。
「不是什麼大城市。」阿蒂爾·蘭波的語氣平平,「那是一處田園景色的小城鎮,到處是農耕的田地,名為『夏爾維勒』。」
細川先生顯然沒有聽說這個地名。
反倒是細川愛子彎起雙眼,年輕的時候她就愛讀書,對文學作品多有涉及,聽說過夏爾維勒出了一個著名的詩人。
「哎呀,您跟那位法國詩人很有緣。」
同樣的名字,同樣的來歷,細川愛子一度覺得對方像是從電影裡走出來的詩人蘭波,有著如同萊昂納多般的卓絕美貌和常人沒有的旺盛好奇心,在病床上就會纏著她問各種問題。
「不一樣。」阿蒂爾·蘭波斬釘截鐵,「我討厭詩歌!」
從和保羅·魏爾倫分手後,他對詩歌的興趣跌入谷底,寫完封筆之作就遠離了歐洲的文壇。
阿蒂爾·蘭波解釋道:「我的夢想是戰地記者、僱傭兵那一類,再不濟就是當水手,我不喜歡枯坐在那裡寫東西。」
細川愛子愕然,這年輕人太有個性了。
細川愛子去打量對方的表情,那神采飛揚的模樣看得就讓人高興,不似在病床上蒼白虛弱、始終望著窗外的身影,沒有護士不喜歡恢復健康後懂得感恩的病人。
「謝謝你,愛子小姐,我有空就會來探望你的。」
阿蒂爾·蘭波再次暴露了空口說大話的習慣,實際上他最近不打算回日本了,下一次見面不知道是何時何地。
細川愛子包容了阿蒂爾·蘭波心虛飄忽的目光,笑道。
「那我就靜候蘭波先生的拜訪了。」
「祝先生一路順風。」
無論你是誰,隱藏了什麼秘密,你自信的樣子就像是太陽,眼底藏著一片廣袤無邊的大海。
真想看你永遠的燦爛,照耀他人。
阿蒂爾·蘭波坐不了太久,找了個藉口就跑路了。在沒有好喝的咖啡的情況下,他無法跟沒有話題的日本人聊天一個下午。
待送客人離開後,細川先生回來就看到妻子拿著夾在水果里的一張簽名卡發呆,「怎麼了?愛子。」
細川愛子收下簽名卡,放到胸口處,激動不已。
「是阿蒂爾·蘭波先生的簽名!」
一模一樣的字跡,即便是模仿,也滿足了文學迷的愛好。
誰不想活得如同蘭波一樣,年少時參與革命,再談一場熱烈的愛情,揮灑才華,青年時闖蕩世界,徒步歐洲,中年時閱盡千帆,經歷過常人無法忍受的戰亂和嚴寒酷暑,回到家鄉,在生命的彌留之際仍然超脫肉體的束縛,想要揚帆遠航。
別說是十九世紀找不出幾個像蘭波的人,二十一世紀裡,人們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自由,卻很少有人從底層闖蕩出名聲。
流星之所以是流星。
因為他的光芒縱然短暫也能被人記住。
法國,夏爾維勒已經改名叫作夏爾維勒-梅濟耶爾,與另外一個地區合併了,唯獨當地的火車站保留著原址,這裡是阿蒂爾·蘭波離家出走、追逐夢想的始發站。
阿蒂爾·蘭波回到法國,先去了巴黎,再轉車來夏爾維勒,如同外國人來到法國參觀,懵懵懂懂地四處張望。
金髮藍眸的他一路上收穫了許多人的搭訕。
他下了火車,圍著火車站轉了一圈,孩子氣地跟著火車跑了一段路,卻再也看不到會噴著黑色濃煙的蒸汽式火車了。
十六歲,他從夏爾維勒的火車站離家出走,付不起13法郎的車票費,逃票後被抓進了馬扎監獄,全靠給老師寫信獲得保釋,而那位好心的喬治·伊桑巴爾老師已經塵封入了歷史。
阿蒂爾·蘭波張開雙臂,擁抱這座自己逃離的城市。
「火車票『貴』了好多。」
十九世紀末的法郎很值錢,1法郎就可以吃飽肚子,8法郎可以在比利時買到一把槍,10法郎可以在高級醫院裡住院一天。
走走逛逛,阿蒂爾·蘭波穿梭在老式建築和現代建築之間,光影灑落在他的身上,猶如時光的斑駁痕跡,他伸手接住光斑,在再也找不到過去的平整馬路上步行回了老家。
房子還在。
農田沒有了。
城市的建築物擋住了遠方的山巒,證明著世界的變遷。
每年需要跟隨家人務農的阿蒂爾·蘭波失魂落魄。眼看著房子變成了「蘭波的故居」,自己無家可歸的阿蒂爾·蘭波向居住在這裡的路人詢問「蘭波」的墓地。
阿蒂爾·蘭波找到了「自己」的墓地,也找到了埋葬在身邊的親人墓地,他的母親、妹妹全部都在這裡。墓園看上去冷冷清清,基本上都是灰色和白色的石碑,他們家的墓碑是白色的,很好分辨,上面雕刻著十字架,象徵著對天主教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