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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煜將陸無惜送下山,幾人在車旁互相道別。
在陸無惜面前,章煜努力表現出一副穩重的姿態,語氣沉穩地說道:「青岳山到京城還有幾十里路,途中舟車勞頓,二當家準備了些乾糧,請陸姐姐帶上,一路當心。」
衛梓怡睜開眼睛,換了個姿勢,一隻胳膊撐著腦袋,無趣地撇了撇嘴。
屁大點的少年,尚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就已經學會端著架著,他如此賣力地表現自己,無疑是出於某些顯而易見的心思。
陸無惜向章煜道了謝,遂登上車轅,準備揭開門帘。
「陸姐姐!」章煜再次出聲,將陸無惜喚住,待其人回頭,他緊張地攥緊拳頭,呼出一口氣,「等我練好武功,就去京城,屆時還請陸姐姐務必收留。」
陸無惜聞言笑了,語氣溫柔:「如此,我便在京城等你。」
衛梓怡從未聽過陸無惜這般輕快明朗的笑聲,與在她面前時總彼此提防,故作姿態的笑容截然不同。
平白多出根刺,如鯁在喉。
章煜得了陸無惜的承諾,頓時眉目舒展,朝她笑道:「陸姐姐快上車吧,待會兒天色暗了,山路不好走。」
車簾動了動,衛梓怡虛起眼看去,與一雙清麗的眸子不期然相觸。
陸無惜掀帘子的右手頓在半空,嘴角笑容一閃即逝,快得連車裡時刻注意她的那雙眼睛都沒覺出異樣。
她步履從容地踏上馬車,用身子將車內的人擋住,回頭朝章煜等人揮了揮手。
衛梓怡倚在榻上霸著座位不起身,陸無惜淡淡瞧了她一眼,矮身於几旁坐下,將衛梓怡置於身後,不予理會。
車夫已坐到車前,待陸無惜進入車廂坐穩,一聲令下,他便揚起長鞭,駕車而走。
衛梓怡側過身,空出來的左手挑起陸無惜耳旁鬢髮,壓低聲問:「不在京城好好養病,來青岳山做什麼?」
陸無惜:「時值清明,來拜祭已故的長輩。」
衛梓怡把玩青絲的動作頓了頓,語氣隨意地延續這個話題:「哪位長輩?」
「青岳山上有衛將軍的衣冠冢。」陸無惜回過頭,後背倚靠榻沿,與衛梓怡四目相對,「我今日來,是為送還章叔的骨灰。」
衛梓怡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與陸無惜對視片刻,率先撇開目光,手也抽了回來,翻身坐起,身旁留出一個空位。
但陸無惜並未坐回去,她平靜地閉上眼,身子微傾,肩膀輕輕靠在衛梓怡腿上。
她從無一個字說累,但衛梓怡卻忽然從她身上感受到一種無形的疲憊。
任由陸無惜在她腿邊靠著,衛梓怡張了張嘴,原想再隨便說些什麼,可寂靜恰到好處,似乎不論什麼話題,在此時都顯得不合時宜。
陸無惜肩膀放鬆,隨著馬車行進小幅度地晃動,像睡著了似的。
到底沒再開口,衛梓怡朝後仰,保持靜坐的姿勢,望著晃晃悠悠地車頂。
她們難得有時間獨處,而這些極少相處的時間,又大都彼此針鋒相對,像這樣不爭吵不激辯的情況幾乎從未出現。
衛梓怡性格傲慢,偏激,對陸無惜而言,是一頭不受馴服的野獸,在陸無惜面前,她從來不肯妥協。
即便死,也要昂首挺胸,那一把傲骨,只能挫成灰,絕不會為誰彎折。
可今天卻也難得保持沉默。
「十八年前的真相,與你有何相干?」
衛梓怡突然開口,嗓音低沉,與往日說話時冷厲的語氣有所不同。
陸無惜仍閉著眼,但她的確醒著,頓了須臾才道:「查清真相,是我爹的遺願。」
這緣由並不需要隱瞞,以往不曾說,是因為衛梓怡也不曾問。
「查到真相,找到兇手,然後呢?」衛梓怡一聲嗤笑,「難不成,你還要幫我爹報仇嗎?」
「你身為天衍宗的宗主,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到頭來,盡在管些與己無關的閒事。」
陸無惜沒有立即回答,沉默比之前漫長許多,衛梓怡倒也不著急叫她開口,她掀起車廂後邊兒的帘子,朝不斷後退的山道探了一眼。
不知過了多久,陸無惜開了口,問她:「難道你就不想為查明當初發生的事情,為當初被人害死的衛將軍及他手下效忠的一眾將士討回公道麼?」
「而且,你已經答應我了,會將此事追查到底。」
「是,又如何?」衛梓怡嘴上說著是,卻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我想知道真相,也會用自己的方式找到答案,我有的是時間,十年,甚至二十年,你能等多久?」
陸無惜睜開眼,皺起眉頭,看向衛梓怡的眼神,第一次帶上顯而易見的慍怒:「衛大人想出爾反爾?」
衛梓怡雙手交疊置於腦後,像不曾覺察陸無惜的情緒,她兀自往下說:「人死如燈滅,那些身後事,只有活著的人才會追究。」
「我身為內衛時,為了報效朝廷,不顧人言,只因緝兇除惡是我職責之所在,與你交易,答應你的請求,也不過是借著職位之便,為自己謀些利益罷了。」
「但我若離開了朝廷,沒了內衛府副指揮使這幾個字的名頭,無異於卸去了身上的枷鎖。」
衛梓怡低下頭,不退讓地看著陸無惜的眼睛:「你既自以為了解我,想必就該知道,我並非什麼心地善良正義凌然之輩,也絕不會為了旁人賭上自己的性命,就算那個人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