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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開霽說的時候表情是那樣雲淡風輕,甚至有些讓人細思極恐的地方他也是飄飄然一句話帶過,半點情緒都沒有,以至於我聽的時候都沒在意,光顧著問他小時候有沒有和哪個女同學搞曖昧去了。
我感受到了深深的愧疚,把頭重重埋進臂彎,直到雨聲停了才敢抬頭。
穿著孝服的張開霽不知何時坐在了我身旁,抿了抿唇,對我露出不甚在意的笑容,仿佛剛才無事發生,看我眼眶發紅,又拿裡衣擦乾淨了手,才捨得用指腹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水。
他明明受了那麼多委屈,卻要反過頭來安慰我,他揉了揉我的頭髮,語氣輕柔地問:「怎麼找來的?就你一個人嗎?有給阿姨提前說過嗎?」
原本計劃見著他要把來的路上遇到的糟糕的事情全部吐露給他,可如今望著憔悴的他,嘴巴一開一合,硬是發不出一絲絲聲音。
幾日不見,他又瘦了,整個人被困在肥大的帶孝服下,原本瘦削的身子顯得更加單薄枯瘦,整個臉頰都跟著陷了下去。因長時間不休息,他的眼球布滿了血絲,嘴唇乾裂發白,眼神也跟著黯淡了下來,仿佛是魂兒被人從身體裡強行抽走了一樣。
我輕輕地掀起他的衣角,看著他身上那些滿目瘡痍的傷痕,再也控制不住地抱住了他。
「對不起。」
我啜泣著道歉。如果不是我突然喊他,他也不至於被他舅舅又是一頓毒打。
他倒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回抱了我,「西西,我不想聽你向我道歉。而且你都看到了,一點兒都不疼,我都沒出聲,怎麼可能痛呢......」
他明明是騙人的,我卻還是想要順著他的話說:「嗯,不痛,一點都不痛。」
肩上的布料被張開霽的淚水打濕,他埋在我的肩頭抖個不停,嘴裡不停重複著一句話:
「死了、他死了。」
第17章
張開霽有個比他小七歲的弟弟,剛出生就被確診了先天性心臟病。就是這個病把他們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給徹底拖垮了。
但和其他就算要變賣家產也要救自己孩子的父母不同,張開霽的爸媽只覺得他弟弟是個累贅,就應該給他找個冤大頭下家,他既可以得到有效的醫治,也能換來一筆錢改善他們家的現狀。一次爭吵後,張開霽就再也沒見過那對哭著對他說真的過不下去了的父母。他和他弟弟被留在了老家,丟給了他舅舅。
張開霽的舅舅起初並不嗜賭,也不喝酒,在煤礦上班,工資在他們那兒還算可觀。再加上當時舅舅和舅媽還沒有小孩,所以就算舅媽為人刻薄了一點,但日子也還算過得去。
寄人籬下,張開霽在年紀還小的時候就懂得了如何看人眼色生活。為了讓舅舅願意給弟弟治病,張開霽在學校認真學習,拿第一名讓舅舅舅媽臉上有面,逢年過節可以在親朋好友面前炫耀,在家裡也不閒著,家裡大活小活他都幫著干,在舅舅舅媽還沒起床,他就提前準備做好了早餐,放學後就去田裡干農活,做完一切還要回來給一家人做晚飯。
他做的全部都是為了能給弟弟治病,累是累了點,但一想到每天都能看到弟弟無憂無慮的笑容,他心裡就滿滿的,覺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然而命運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苦難的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弟弟的病還算穩定,就在張開霽以為這輩子大概就這樣了的時候,突然一個急轉彎,把他徹底推入了深淵。
舅舅幹活的礦塌方,把他困在了裡面,右腿長時間被重物積壓,等救出來送去醫院已經遲了,需要高位截肢,而黑心礦場只願意賠十萬。愛要不要,不要滾蛋。
一次意外抽乾了一個人的精氣神,也摧毀了一個家庭。
丟了工作,還失去一條右腿的舅舅整日病蔫蔫躺在床上,心理出了點問題,看誰都不順眼,看到舅媽漸漸吹起的肚皮,甚至說出了那不是他的種,是張開霽的雜種的混帳話來。
張開霽解釋無果,只好選擇住宿。
哪怕他已經儘量避免出現在舅舅面前,惹他不高興,但全家積怨已久的怒火還是全部遷在了他的身上,動輒就是對他拳打腳踢,不讓進門不給飯吃都還算是好的。
為了慶幸的是,已經糊塗了的舅舅把弟弟當作了親生孩子,視如己出隨時帶在身邊,生怕張開霽這個惡魔把他的孩子奪走。
張開霽每次去學校都是一身傷,總惹得老師和學生猜忌他是不是在學校外面打架,為了能讓弟弟的日子好過點,他只能忍著,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一直忍到舅媽生了一對龍鳳胎,舅舅的脾氣才變得好了些,張開霽以為日子終於能回歸正軌了,沒想到等孩子稍微大了點,舅舅卻是越看孩子越不順眼,咬定那不是他的種,動手要把雜種給掐死。
舅媽一氣之下打了舅舅一巴掌,說氣話,不是你的種又怎麼樣,你以為你還能生得出來嗎?
本來就是急火攻心說出來的糊塗話,卻讓舅舅更加堅定了張開霽和他老婆在他眼皮子底下有染,然後變得開始酗酒,借著發酒瘋,在家裡又砸又罵,凡是家裡能用的東西都曾用來打過張開霽
張開霽別說接近他弟弟,連見一面都難。
只要弟弟好好活著就行。張開霽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
不讓他回去,張開霽只好轉去了更遠的學校上學,一邊讀書一邊賺錢,賺來的錢只留下一部分交學費和當生活費,剩下的全部都寄回家給他弟弟。